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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书法史》中国书法史总论第四节

2020年05月13日 22:01:146214人参与0

  第四节 后期书法史

    以前后期书法史相比,前期多赖出土文字遗迹成其线索,内容复杂,需要考证的问题亦多。后期承其余绪,但出土文字遗迹的学术意义已退居书家之后;隋唐以降,书家及其流派传承发展占主导地位,内容相对单纯一些,艺术问题也相对集中。

一 南北书风的融合与尚法

1.南北书风的融合

    南北书风的逐渐融合,既有表面的作品现象,也有其蕴含的文化艺术精神,与隋唐持续统一的历史进程同步发展。

    汉晋承隶变之积聚,俗字从生,其中多有影响书法结体者、.《魏书二世祖纪》载始光二年,“初造新字千徐”,诏“颁下远近,永为槽式叹,是以文字变乱尤甚,《颜氏家训·杂艺》所谓“北朝丧乱之徐,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狠拙甚于江南”者殆此。对某些书体和作品类型而言,字形结构与书法风格关联紧密,如造像记用规范字改写,则易失其质朴生动之美,用标准楷书结构写汉隶,也不得其味。颜氏续言:

    惟有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泊于齐末,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突。

在古代,文字规范与书体规范往往被视为一事,正字则牵连正体,正体必求善书,故尔颜氏做如是说。又,《隋书·经籍志序》载文帝平陈以后,所得图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因以“召天下工书之士,京兆韦霈,南阳杜领等,于秘书内补续残缺,为正副二本”。召天下工书之士,集于秘阁缮写,为南北不同书风提供了极好的观摹、交流和传播的机会。又,韦述《集贤院注》称“隋旧书用广陵麻纸写,作萧子霎体,赤轴绮带,最丽好”,表明书法的南风北渐,已初见成效。又,《隋书·百官志》载,秘书省“加置楷书郎员二十人,掌抄写御书”,场帝时加至三十人;国子监设书学,置书学博士,招收学生若千。政府此举,书法楷模只能取自江左,章表小字用其所长,碑版大字则兼蓄北派。

    王褒人北周,已开南北融合之先。这种书法风气的转移,来自文化的由低向高、由粗陋向精致发展的驱动,虞酥《论书表》所言“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即此意。人隋,南北名家萃集,即使没有政府的选择与提倡,斯风仍会持续转移,这只要看碑版楷法的变化,即不难想见其大概。北朝碑版的底蕴来自八分铭石书,虽经书体演进和风格变迁,隶意仍存其中。欧书莫基于扛左风规,后以碑a之故,改习北派,既有雅正精致,复能戈戟森严,遂成隋及初唐大家。相比之下、虞书乃纯然南系,褚字已开有唐楷法新风,是以论南北书风的融合,当归结于欧阳询。历史地看,如果隋朝不是定都长安,如果没有持续兴盛的碑竭之风,那么南北书风的融合,将会缓慢许多。

2.尊王

    唐太宗好书尊王,是顺应书法质文转移的历史潮流,为之确立终极归宿。其中固然含有个人的好尚,但帝王的倡导,足以移风易俗,弘扬教化,具有明书理、正人心的作用。唐太宗《笔法诀》所谓“采披曹葩,荃A-芜秽,庶近乎翰墨”之语,似已寓藏此意。当然,王羲之能够超然独尊,成为千载以下的共同楷模和书法大统,也有其自身优长。第一,王书草、正兼善,承前启后,其地位史已有公论;第二,其字得中和之美,兼具实用与艺术的楷模意义,能适应最广泛的社会需求;第三,王氏为江左风流名士,人、书俱为上上之选。作为帝王,尊王是在“粉饰治具”,为书法确立正统,所处立场也不允许他单纯地讲论艺术。

    王书小楷.宜于章表笺疏等日常所用,遗迹深藏内府,仅弘文、集贤、翰林辈有机会看到,因以研习。从现存名家写经、墓志拓本来看,莫不由王书晋身,乃至于升堂人室。如推及当时风气,则辗转传授,用于科举、政府文件往来、图籍抄录等各种场合,应该是相当普遍的。

    王氏行书,最受唐太宗的偏爱并研习,首开行书人碑的风气。复以《兰亭》之故,怀仁《集王圣教序》的广布,王书遂成有唐行书共同尊奉的经典。李邕出,专以行书称能;至颜真卿出,始变其体制。

    王草在唐代,仅得孙过庭等少数正传,而鼓具时代特色和艺术价值的狂草,则出于小王。蔡希综《法书论)述张旭草书基于大王而再为减省,不过是附于时尚为说;后引“议者以为张公亦小王之再出也”之语,才是知言灼见。据考,张书出于舅氏陆门,上溯至虞,遥接小王,此或即其草书渊源;其楷书端雅,或存大王遗芳。怀素小草本于大王,惜无新进;狂草自邻彤人手,上溯张旭,终成一家面目。旭、素狂草,神妙资于自然,纵逸藉诸酒力,既颠且狂,傲然独立。如果专守大王,则神、貌皆与狂草不谐,未若循小王而由捷径矣。

3.官楷

    唐人尚碑,亦渐大其体制;字尚骨体,点画皆瘦,与碑制不称;欧、虞自陈隋人唐,老笔已难变化,是以趋时适用的楷法出新,即落在褚遂良身上。褚书精美温雅,备具南风,而转折顿挫,夸饰其棱角,则出北派。其波势碟法,风韵窈窕,号曰“美女书”。论其笔法,已渐人复杂,即李嗣真《书品后》评云“丰艳雕刻,或为当今所尚”之义,其之所以被誉为唐楷的“广大教化主”,以及所谓唐人“尚法”,均由此生出。开元间楷法积成棱角之弊,也以此为始。

    唐楷至于徐浩,尚微存古意,颜真卿出,古法尽废。颜体初成,味从馆阁,楷正姿媚,不失舒展之意。后乃敛其手脚,宽博其形势,气象始能宏大。颜真卿《乞御书放生池碑额表》云:

前书点画稍细,恐不堪经久,臣今据石攀案大书。

孽案,旧说一指题署大字及执大笔之法,一指碑竭以方格大书,一均近似,而未中的。擎案本取均划书字界格之义,不限字之大小,故颜氏于其后以“大书”来明确之。然则颜氏“大书”也不限于大字,还在于使字字撑满界格、大小一伦,由此创开楷体榜书大字以方整满密为善的风气。如以此说衡量颜体碑版字形章法,十之八九相合,惜前人评述,均未之见。唐楷至于柳体,法度已至其极,令后人殆难措手,得失亦尽在于是。

    唐楷循法度之路,与科举要求“楷法遒美”有关。姜夔《续书谱·真书》云:

    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书字,类有科举习气。颇鲁公作《干禄字书》,是A证也。州欧、虞、颇、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姜氏之论,颇为中肯。对绝大多数士人而言,根本看不到锤王遗迹,习楷只能从碑人手,移其法于书判,书判复为反馈。米带《海岳名言》认为“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徐浩书“大小一伦,犹吏楷也”。名家如此,科举众庶笔下的楷法不言可知,段成式《酉阳杂姐》所谓“官楷”,颇能像其品格。后世摹习唐楷,代不中衰,也是出于“官用”的缘故。

4.篆隶中兴

    篆隶是唐代书学生课业。’习篆以《说文解字》结构为正,以《三体石幼篆书为范本,兼取古文,既为明辨字源,也是学书返本。隶书,唐人延续魏晋旧习,名为“八分”,以《三体石经》隶字为范本,用于题勒碑揭,亦沿用“铭石书”之名。唐人善篆隶者多,与此有直接的关系。

    唐篆有两种类型。一是小字墨迹,垂画出锋,状若悬针。后代名家写各体《千字文》,亦或用此法。二是铭石大字,碑、碑额、墓志盖、摩崖均有,以玉著篆法最为普遍。玉著,指小篆线条浑圆、粗细匀一者,李阳冰善之,朱长文《续书断》以李氏与张旭、颜真卿并列神品。陈槽《负暄野录》云:

    小篆,自李斯之后,惟阳冰独擅其妙。常见真迹,其字画起止处,皆微露锋烤。映日观之,中心一缕之墨倍浓。·盖其用笔有力,且直下不敲,故锋常在画中。此盖其造妙处。江南徐铁书亦悉冰,其源自彼而得其精微者。

唐人用硬毫尖笔,起止自然留有锋愕,虽垂笔直下,亦不能免。传世李、徐碑刻起止皆圆,应系刻工修饰所致。陈氏又云:

常见今世常字者率皆束缚笔端,限共大小,殊不知篆法虽贵字画齐均,然束笔岂复更有神气!山谷云:“幕篆当随其喻斜、肥瘦与搓牙处皆镌乃妙,若取令平正,肥瘦相似,伴令一概,则蛆蚯蚓笔法也。”山谷此语,直自深识篆法妙处。至于楼牙、肥搜,惟用尖笔,故不能使之必均。但世俗若见此事,必大硒嫌,故善书者往往不得已而拘之耳。

禽书者束毫作篆,以迎合世俗,工匠复为修饰,尚情有可原。而其竟能影响书家,左右篆书风尚,实属怪事。宋元明清率皆相沿,束毫之外,更增烧毫、秃笔作篆之法,铁线篆乃造其极。这种做法以牺牲书家灵性和作品生动为代价,使篆书成为纯法度功力的展示,显非李、徐等名贤之初衷。宋以后篆书书法萎靡,也应该与此病态有关。

    唐代八分是汉隶余晖,其后宋元明三代名家不乏好之者,但形乖意外,遂使隶法中衰。按,唐隶佳者如韩择木,窦皋《述书赋》评云“八分中兴,伯嘈如在,光和之美,古今迭代”。其他如徐浩、史惟则、蔡有邻、唐玄宗等一大批工隶名家,亦皆有所建树。不足者,一是太过工美,二是时或可见楷书痕迹,有程式化特点,唐人尚法精神,也有较多的体现。或以为唐隶肥俗,然则唐隶并非皆肥。即以肥字而言,由于唐碑体制多大,字亦须大,惟丰厚饱满乃能成其气象,张怀瓘《评书药石论》认为“惟题署及八分,则肥密可也”,正是此意。

二书法惟风韵难及

    五代战乱,社会动荡,同时也打破唐人建立起来的书法秩序。杨凝式历官五代,佯狂避世,于书道别有会心,楷行草三体均能出新,,抗衡唐贤。其自由、写意的艺术精神,遗世独立,风标高举,虽与时尚院体大相逸庭,却在北宋后期得到积极的响应,其中有一漫长准备过程。根据宋人的记叙,其时士大夫志存高远,于书法轻忽不为,但能用度而已。即便偶有所好,必发自天性。另一方面,没有社会功利的驱使,书法之艺术的投入即失所用,无用则无规范标准的束缚,为天性好书者提供了足资想象与创迭的自由和轻松,以及十分宽容的社会氛围。

    北宋前期,书法风潮多变,楷模的范围狭小而为时短暂,人们大都随波逐流。据米莆《书史》所言,宋初书法随太宗所好,悉学44、王;后李宗谔主文,士子皆学其书;宋缓执政,倾朝仿拟,号曰朝体;韩琦为相,雅好颜体,士俗景从;蔡襄书贵,士俗同趋;王安石为相,士俗争效,“自此古法不讲”。如果加上李建中、周越、苏舜钦等名流,则北宋前期书法,即可见其大概。

    一般说来,书法时尚、书法史所载,大都与朝廷翰墨有关,应系俊彦庙集、权势干扰的缘故。所不同者,汉唐楷模归于国家,北宋则转为个人,故尔不能长久。新的市民生活与思想文化,也在影响着士大夫的书法观念和志趣。蔡襄《论书》云:

    书法惟风韵难及。虞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华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育语求觅也。

蔡氏之于书法,用功颇勤,诸体兼修,然仅行书、小楷、草书见称,见解虽高,而力学不至,天分缺耳。又,风韵,本指人的风姿韵致,借来评论书法,用意近似。在于蔡氏,其韵本指晋字的“风流蕴藉之气”,是人书合一的艺术灵性与生动,是充溢着人文精神的自在与洒脱。惟其用语自时俗而来,遂转化为具有时代痕迹的新意,能够与晋唐媲美的北宋书法,即本之于此。

    评宋代书法,冯班《钝吟书要》有“用意”之说,梁19《评书帖》有“尚意”之说。其前,项穆《书法雅言·书统》于宋代云“意气精神认较清人之评为详,也更准确一些。苏轼《跋汉杰画山》有“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之语,观士人书,亦当如是。杜甫《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韵》有“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句,可为苏轼语注脚。

    意气精神来自于人。晋唐之“象人”的努力,是移人人书,尽可能地使书法具有理想、普遍的人格之美;宋人务使书法“象我”,象具体、实在的书家自我,具有真实的个性人格之美,不承担社会义务,工拙还在其次。比较而言,宋人书法中的“韵”,包括外在的风姿意态、艺术个性及品格等可视、可以感知玩味的美,旨在雅俗,而归结在人;“意气精神”来自对人的总结,位居字外,属于形而上的思考,诸如书家的天资学养、性情操韵等,凡可作用于书法者,均在其中。黄庭坚《跋周子发帖》云:

    王著临《兰亭序》《乐毅论),补永禅师、周散骑《千文》,皆妙绝同时,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自胜李西台、林和靖炎。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者不尽功也。

病韵的原因是读书少,读书少则胸次不高,昧于识见,是以意气精神无由生出,风流儒雅无从见于笔端。

    这里面有一个误区:苏轼道德文章、诗词书画,事事皆第一流,富天资、真性情居中起到重要作用。苏轼《柳氏二外甥求笔迹二首)所言“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旨勉励后学,勿忘其本。黄庭坚作为苏轼门生,从苏字中体味到“学问文章之气”。,即以读书为万灵药方,兼及书法与人,是片面的。其实,比肩苏轼道德文章者未必善书石如果缺少天资、性情等必要的转化媒介,虽名贤宿儒亦必拙于笔墨,或不免于俗。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云:

    予尝论书,以谓镬、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颇、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有然以为宗师,而锤、王之法益微。

又《记潘延之评予书》云: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与颜套公不二。”尝评餐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唐贤颜筋柳骨,集古出新,功在字内。苏轼学颜,取其厚重平实,复上溯锤王,妙出字外,卓然而成北宋后期书法的表率。

    黄庭坚游于苏门,而书法极重个性,《以右军书数种赠邱十四》中“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的诗句,可以作为其艺术追求的真实写照。与苏轼相比,苏字才高气华,功力稍逊;黄字功力过之,而才气小劣;苏字须观字外之妙,黄字美在字内之奇;苏字意足,黄字韵胜;苏字妙尽天然,无意于佳而佳;黄字姿媚百出,有意于是,而果然如是。与古人相比,苏字“不践古人”。而未远古人,仅以敬侧肥密为异;黄字力学古人,而行、草皆大逾其制,且草书以慢笔开奇境,行则风姿绰异,均能标置成体,直逼古贤。与苏、黄鼎足而三的米带,道德文章皆不足称,但其醉心翰墨,熔铸古今,终以书名而著青史。米书始于“集古字”,其力学前贤、得用笔之妙,可以方之山谷;其字面目多变,锋芒所向,神气完足,此为苏黄所不及。苏黄均正人君子,作字有其顾忌;米带率性以颠,笔挟风雨,不待酒醴,而意气纵横。所谓“意足我自足”“刷字”母,均其传神之语。

    在宋四家苏、黄、米、蔡之外,工书者还有沈辽、蔡京、蔡卞、薛绍彭、宋徽宗等。其中蔡京以奸位而身谢艺衰,徽宗以能草书和创瘦金书而垂名后世,余则为苏黄米的光辉所掩,罕见其传。宋徽宗即位以后,恢复书学,后人翰林院书艺局,复改置书艺所,招收生徒颇众。惜魄峨薄暮,还没有所作为,即随着金人的南下而烟消云散了。

    宋室南渡,书法承前代余绪,为小康局面。高宗酷肖乃父徽宗一,政治无术,畏敌如虎,却醉心翰墨,耽于书道。其书学黄,因以解除党禁,复学米,遂使苏、黄、米三家贵重于时,学者风从,不无可观。后乃力学魏晋,限于天分,未克大成。其时学苏者如赵令峙、刘A,学米者如王升、米友仁,堪称翘楚‘个性较强者如朱敦儒、陆游范成大朱熹、张孝祥、虞允文、吴据、白玉蟾、张即之、赵孟坚等,虽不能尽去前贤烙印,要亦能楚调自歌,不谬风雅,备具宋人书法气息。

    比较而言,北宋前期书法的萧条,出自人为的轻忽,缺少必要的社会环境。后期赖欧阳修、蔡襄的鼓吹与实践,苏、黄、米比肩而出,骤然掀起滔天巨浪,此固然为英杰能事,而欧、苏、黄之次第的师生关系和影响,也在发挥重要作用。米莆曾得苏轼指点,可为夹辅。这是一个以苏轼为核心的书法群体,短短几十年的辉煌,即足以跻身于晋唐胜流。南宋得苏、黄、米之书法创意的启迪,心性眼界均胜于北宋前期,纵无大家,而余澜可观。

    历史地看,汉、唐书法密切联系实用,都是“官本位”。东晋南朝书法,由魏晋风度引发士大夫清流时尚,实用的重心建立在世族文化基础上,书法成为比义风雅的象征。北宋时期,从前贤学书于晚年的赋闲消日,到后哲的技道两进,完成了书法脱离官本位之后的“文人化”转变和发展。这种发展,是书家个体写志抒情、寓心适意、不带社会功利色彩的清娱雅好,是文人士大夫假于外物的修身形式,人与书再度被统一于风雅,实现自江左清流群体时尚风流到宋代书家个体艺术风流的飞跃。

帖学

    自五代、宋以降,碑揭书法不再为书家重视,纵有名流书碑,亦不能形成风气,故尔五代至清书法,以帖学和墨迹为主,颇有重见江左风流之意。考察帖学书法.魏晋为正宗,唐宋为分支,大字及榜书各成体系。

1.帖学正宗

    唐代始有刻帖,如《十七帖》、定武本《兰亭序》、《怀仁集圣教序》等。南唐后主李提好书,先后诏命汇刻《保大帖》《另元帖》,惜不传。今传世最早为北宋刻帖,官刻如《淳化阁帖》《大观帖》等,私刻如《潭帖》《绛帖》《汝帖》等,由于时风为苏、黄、米、蔡等名家所诱导,是以北宋有帖而尚未形成典型的帖学。靖康之变,内府珍藏尽为金人掠走,仅很少的一部分日后见于榷场。南宋高宗多方搜讨,不遗余力,上则魏晋名贤,下迄近人苏、黄、米等名家,积数十年所得,几坍于乃父徽宗时,孝宗时刻成《续阁帖》。其他汇刻之佳者,如《绍兴米帖)(西楼苏帖》《群玉堂帖》《凤墅帖》《宝晋斋法帖》等,蔚为一时壮观。元人灭宋,内府收藏再遭劫难,前贤遗迹之佳拓亦十分罕靓,i论墨迹。据载,赵孟顺得定武《兰亭》残本,竟于舟途之中连续作跋十三通,足见拱璧难致。此后,元明清三代凡欲得见、得学晋唐宋人小楷和行、草书者,非求之刻帖不可。也就是说,书法史上的帖学,导源于北宋,初盛于南宋,光大于元明清,即使清代中晚期碑学大兴,也未能取代帖学的正统地位。

    作为刻帖,精者下真迹一等,劣则远近失真,林林总总。刻帖所用材料,为木、石两种。由于字小,摹刻失减原意,最难全其笔法之妙和精神。面对这种“复制品”,如何去认识、想象古人的原意,将直接影响所学。姜夔(续书谱·临摹》云:

    世所有《兰事》,何窗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本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一不同,而肥痔、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此知定武虽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双匆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搜之本体。虽然,尤贵于疫,使工人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变为肥矣。

所述颇有益于我们对刻帖的了解,循之则可以判断学帖的得失,名家亦不例外。观帖要能善鉴,以求其真髓。赵孟顺《兰亭十三跋》中有翻用笔千古不易”的名言,殆从此得来。其复跋云:

    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右军书《兰亭》是已退笔,因其势而用之,无不如志,兹其所以神也。

以此可知,后人学书法得失如何,全在读帖领悟,而帖学关乎近古书法至巨,自不难想见。又,后人去晋日远,而企慕之心、仿效之力不减,以二王为中心的晋帖遂成为帖学宗祖与灵魂。欲使书法得人前贤高境,惟帖一途。

    帖学代表古雅正宗,直接后果就是厚古薄今思想观念的形成,它在指引人们学习传统的同时,也阻碍了想象和创造,产生负面影响。例如,宋高宗《翰墨志》云:

    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

师古成为破除时弊的不二法门。又,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云:

明自嘉靖以后,士夫书无不可观,以不习俗书故也。

    俗书,指明人书法,所谓“取法乎中,仅得乎下”者。嘉靖以后,风气重归古人法帖,始有“士夫书无不可观”之论。至于重新规模古人的做法是否有益、合理,有无弊端,人们很少考虑,最终由此酿成碑学的反动,良有以也。

2.元、明、清的帖学书法

    元、明帖学之盛,始于赵孟頫的全面复古。赵书接踵高宗,深人二王,兼及唐人,小楷人二王室奥,大楷有唐人笔意,草、行颇得晋韵一‘篆布隶、章草亦各有古法。赵书涵盖元代,影响明清,虽则褒贬不或!.’而历史地位不可移易。与其齐名者为鲜于枢,甚得赵氏推重,然其字学晋未纯,草则阑人唐法,骨力胜于赵氏,而风流儒雅弗及。邓文原,起家学晋,晚归李邕,面目与赵氏极近,亦能擅名一时。晚则康里子山,行草宗法晋人,楷体出于唐贤,明季推许为赵氏、鲜于之后的第三人。据载,赵氏有日书万字之能,康里则以日书三万字相夸,观彼四人行草,迅疾以康里为最,鲜于次之,邓、赵又次之,此非他故,当系观帖着力于字内,失察于字外之致使然。耶律楚材、杨维祯、张雨等书因唐宋一系,皆具笔法韵度,有名家风范。相比之下,受赵氏影响,晋系一派规模宏大,人才济济,唐宋一系则有些势力单薄。有如此差异,晋系正宗自不待言,而元人多作尺牍册页卷轴小字,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人明,帖学书法不仅在整体格局上大于元代,而且面目也有许多不同。王世贞《艺苑危言》云:

    我明书法,国初尚亦有人,以胜国之习,颇工临池故耳。嗣后雷同影向,未见轶尘。吴中一振,腕指神助,鸯鱿奋舞,为世珍美,而它方遂绝响矣。

国初,指明初洪武之时,书家如宋镰、宋克、宋珑、宋广、杨基等。用后,指永乐以后,成祖目沈度为“我朝王羲之”,遂创开台阁体风气,影响至为深远。吴中,指祝允明、文微明所代表的吴门书家群体。

    又,项穆《书法雅言·资学》述“明兴以来,书迹杂揉”,宋镰、徐有贞、宋琏、唐寅“仅接元踪”,周伯琦、李应祯、詹希原、吴宽,稍知唐宋”,祝允明、丰坊“资学相等,初范晋唐,晚归怪俗”,文微明、文彭、文嘉“得处不逮丰、祝之能,邪气不染二公之陋”,宋克草章“古雅微存”,姚缓行真“朴劲犹在”,许初、陈淳“仅有米带遗风”,沈度、姜立纲,尽是趋时之吏手”。项氏所述明初至嘉靖间帖学流派,大体似之。出于正统观念,对祝、丰略为贬斥,而论其导源后学、重归晋唐古法之功,则甚公允。其余评议,亦皆中肯。

    又,王世贞《艺苑危言》云:“吾吴郡书名闻海内,而华亭独贵。沈度至学士,桨初起翰林,至大理少卿;张天骏至尚书,电至侍郎。时人语曰:‘前有二沈,后有二张。’”按,张电为台阁名手,张弼亦为华亭人,张天骏效其书,转致轻弱。其后陈继儒、董其昌亦华亭人,董官南京礼部尚书,书法为有明第一。吴门书家,首推祝允明,次文徽明,又次王宠,其余若陈淳、王同祖、袁裹、王毅样、文彭、文嘉、陈9陆师道、彭年、许初、周天球、黄姬水、张凤翼、王稚登等,皆一时俊彦,遗漏者有吴宽、沈周、王答,李应祯、庸寅、徐祯卿等。明代的吴门(苏州)、松江(府治华亭),均为全国最发达的手工业、商业地区,人文荟萃,书法不尽出于流派,但名贤前后相望,一地文化风气互相陶染,彼此不能全无关联。

    晚明书法,书家共推邢侗、张瑞图、米万锤,董其昌,或曰“南董北米”,实则可分为两类。一为邢、米、董三家,其中董氏兼取晋唐,人帖最为纯正,所得亦精,对后世影响较大;邢、米亦皆获帖学要妙,然精纯不如董。二为张瑞图,个性最强,论者以为有北宋大家之风,惜人品卑下,其书罕传。如果把晚明至清初面目较新的书家归为一类,则成徐渭、张瑞图、倪元璐、黄道周,王铎、傅山等抒情系列,虽然人各有异,际遇及书法兴趣亦不相同,但均有鲜明的个性和情感投人,放任自适,殊途同归。又,终生规模董书的倪后瞻在《倪氏杂著笔法》中述及清初书法“有南北之异”,引董氏门生王双白语云:

    (王)觉斯河南人,横得书家重名,又为尊官,故彼中之向往者众耳。所以北方五省之人推觉斯为羲、献,信耳信口,.不知书法为何物,故胆大心粗,妄加评论。

按,倪氏乙巳正月始得与王双白晤言,时为康熙四年,王铎已去世十三年,余馨尚在。在倪氏看来,“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诸法,所以魔气甚大”。其实,上述明清之际抒情系列的书家都有“魔气勺是任情态性使然,他如明遗民胃襄、归庄、朱曹、许友、朱聋等人的书法,亦皆类似。

    有一点为倪氏不曾虑及。王铎书法“一味用力”,是因为他好写巨幅立轴,字大气贯,乃能尽兴称意,笔非有力,则不足以安之。王铎行书学米,但字形结构很少省减,笔势联绵萦带,墨酣力重;草学二王,稍见清劲。他在《临<淳化阁帖>跋》中述云:

    予书独宗羲、献。即唐宋诸家皆发源羲、献,人自不察耳。动曰:某学米、某学蔡。又溯而上之日:某虞、某柳、某欧。予此道将五十年,辄强项不肯屈服。

误解在于:二王尺赎小字,均以侧势取妍,被极度放大之后,复以悬笔中锋为之,率意纠连,恣肆于形势篇章,则意近唐宋,再无晋人的萧散与字外韵致。观者的猜度,不为无由,王铎不服,最终也未能讲清楚道理。引申开来,上述同类书家均好大字行草书法,大都存在这种从帖学小字到立轴大字的笔法转换问题,也是晚明以后帖学的一种特殊现象。大字尚气势,胆大始能运笔生势,粗率气象乃大,悬于壁间远望,但觉风神激荡、生动感人而后方可。若董书之小而精妙,宜于近视玩味,放大则单弱难佳。就此而言,董书可谓古典帖学正宗,王铎等大字书法为帖学新风,并带动清代欣赏时尚,颇具历史意义。

    人清,康熙皇帝好书尚董,乾隆皇帝推I并研习赵体,由此上行下效,促成百余年书法以董其昌、赵孟顺二家为代表时尚的帖学主流,而王铎、傅山书法只能代表当时的局部现象。例如,康、乾时名家首推张照,其字由董问津而上溯唐宋,梁嗽《评书帖》以为“董玄宰、张得天直接书统,卓然大家。玄宰魄力弱于得天”,实则张书魄力在于善作大字,小字逊于董氏多矣。刘墉被誉为“集帖学之大成”,其字笔转墨厚,空明拙淡,王文治《快雨堂题跋》有所谓“其工处殆在无人爱处”之评,实为知言。其他名家如翁方纲、梁同书、梁嗽、王文治、永理、铁保、钱伴、姚a等,皆能大字,而讨源于晋、唐宋二系帖学,以后者为显。就连倡碑名家‘阮元,书法亦未能逾出主流帖学之外。倒是扬州八怪中的高凤翰、李鱓、黄慎、李方膺等人,近于王铎一类,却叨在怪名。如果以明清主流帖学归于庙堂气、书卷气,则自徐渭至八怪的帖学,邻于山林气。显然,后者的个性、艺术性的气息,都要浓郁一些。

    清代晚期至民国初年,受碑学冲击,帖学逐渐衰落,偶有名家,若翁同龢、郑孝青之流,亦乏善可陈。其余芸芸众生,尽在馆阁、应制书法中讨生活.而艺术的光辉,终于为复古之风和碑派书法所掩。

3.馆阁体与榜书

    明代的台阁体书法,限于帖学的多元选择和行、草发达,所用偏狭,消极影响亦不甚著。清代的馆阁体书法,有皇帝的积极参预和持续的倡导,由董、赵而溯及晋唐,终以唐法弥漫而致僵化。论其所用,则科举试卷、政府文件档案、抄录书籍等各种官方用字场合,比比皆是,书法教育亦循其路而行。风气所及,居室座右颜饰、楼阁殿堂楹联匾榜、寺观胜览题署、碑竭牌坊铭刻之类,亦莫不为其充斥。字则由小楷而至寻丈,面目相似,遂成一代大观,遗迹至今尚多,不胜枚举。

    唐人能楷,出自科举,虽涉官用,而气度恢宏。清人尚楷,原委并同,但以其尽出于模仿,较其工巧,逼近雕版,遂成末流,实非帖学之过。按“官样”写正体字的书法风气,使很多名家沽染馆阁之习,书为人讥。或促成一些人的逆反心理,转人碑学,成为碑派书法的中坚。或如康有为之流,有截然不同的两个侧面:既能为功利驱使,写出应规人矩的馆阁体;也能楚调自歌,写出飞扬跋雇、颇具名家体度的好字来、

    馆阁体大字榜书,集中地见于故官的楹联匾掇,以其刻于水板,至今保存完好。如果思及其殿阁巍峨,雕梁画栋,一派威严气象,这些馆阁书法及其涂金彩饰,彼此十分和谐。如果把它们换成郑板桥金农何绍基等人的面目,反而会给人以不伦不类的感觉。推及摩崖、碑刻等形式,亦差几近之。这表明,中国文字的书体和书法艺术风格,与作品的形式、用途密切相关,并由此形成书法环境文化及美学,惜人们习焉不察云罕有论及。

    匾榜高悬,楹联对称,以观赏的远距离和作品的大尺寸,书字皆宜端正,饱满密填。李溥光《雪庵字要·大字说》云:“大字如王者之尊,冠冕俨然,有威严端厚之福相也。··…至于筋骨神气苍劲清古者,人罕能之。”斯言正可以概评清人馆阁体榜书。其实,馆阁体榜书除缺乏个性及变化之外,往往能做到温醇儒雅,有书卷气息,亦非全无是处。

    此外,名家大字墨迹和匾榜、楹联刻字保存至今者,也不少见,虽然格韵颇高,而其精神气息,很难与馆阁体径渭可别。康有为是倡碑主将,其《广艺舟双揖·榜书》所论,亦不免迷失。彼云:

    作榜书须笔墨雍容,以安静简穆为上,雄深雅健次之。若有意作气势,便是伦父。凡不能书人,作榜书未有不作气势者,此实不能自撰其短之迹。

康氏的标准,显然是从其骨子里对“官样”作品的赏悦中得来。康氏强以《经石峪》等北朝摩崖大字为说,正如其《干禄》一节提倡以北朝碑版书写卷折一样,都是对馆阁体皮相之一厢情愿的改良主义,立场和审美观念并无改变。

    帖学以晋、唐名贤遗迹的复制品为对象,持续地学习创造和总结、评价,使得书法传统产生不断延伸的动力。其中最具发展意义的是行草大字和榜书。古有书家题壁、写屏风之习,立身挥毫,易得骨势而难致墨韵,盖书写材料和姿式使然,虽无遗迹,但可想见。晚明以降、,大幅平拖,俯身书写,笔墨皆能态肆淋漓,羊毫大笔和涨墨现象,尤能助成其气势。悬于壁间,颇令居室生色,且自立轴、中堂,展至四条屏、八条屏,尽由人意。同时,榜书普及,使楹联匾榜、横披斗方等各种作品形式,遍布室内屋外,形成明清建筑装饰的整体文化风气。书法作品与环境的完美结合,构成最能表达思想情感、理念志趣、崇尚称扬、修身怡性之最具文化色彩的艺术空间。生活即艺术,人即艺术,书法使人与环境成为共种丰满而和谐统一的大艺术品。书法艺术的全面市俗化、生活化、人性化,也应该以明清帖学大字的普及为标志。它使帖学从案几清玩中解放出来,使书法从金石的庄严中走出来,成为人皆可用,可以亲和的艺术。

四  复古之风与碑学

    明末清初,书法开始被学术浸润,在某些书家的行草作品中,杂人许多古字隶定结构,表明一种返古避俗的思想倾向与尝试。同样,在傅山篆隶作品中,古形别字触目皆是,亦不乏生造及讹错者。其时能篆隶者颇多,若王时敏、戴易的隶书,出人唐碑,:亦兼取其异文别构;若郑览、朱彝尊、原济、万经等人,均能上溯汉石,所得有差,而写碑别字之习,亦并仍之。王澎善作铁线篆,整伤而奄有古法;朱聋写《石鼓文》,延续明人草率之笔,开清代画家书字风气。此后若八怪中金农的隶书、漆书,杨法的篆隶杂揉,郑板桥的六分半书,皆一时俊彦,藉古法以避帖俗,变常形而求个性,虽然褒贬不一,却能激发人们的想象。

    清人遍治群经,系统整理古代粤籍,始于一乾嘉学派。治经首在文字、音韵、训话,金石遗迹又是研究文字、考证《说文》的第一手资料,由是而金石文字之学大盛,访古传拓之风亦迅速蔓延。其裨益于书法者有三:一是学者多能投身书法,与书家汇合,促成篆隶书法时尚的普及,包括对书法源流重新审视和古法的认知;二是随着金石文字面世日众,人们的眼界亦大为拓展,种种异质新姿不断地吸引人们脱离传统的帖学,寻求书法的多元与寄托;三是形成新的书法史观和理论、酿就具有历史意义的碑学,如阮元(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包世臣《艺舟双揖》等。学者中的篆隶名家如钱大听、钱站、洪亮吉、严可均、:张惠言、孙星衍、桂馥、黄易、阮元,稍后还有张廷济、朱为弼、江声等、.论于艺术造诣;,或有所不足,但对于推造声势氛围,则自有余。其时能产生以隶书、篆刻名世的丁敬,以篆隶书法雄视有清一代的邓石如,能够人古出新的伊秉缓、陈鸿寿等大家,与此有直接的关系。

    晚清至民初,篆隶之风依然强劲,且涉猎更广。其中篆书名家如吴熙载、莫友芝、杨沂孙、徐三庚、赵之谦、曾国藩、吴大激、黄士陵、王懿荣、李瑞清、章炳麟等,均能成一家风貌;昊昌硕《石鼓文》书法为其殿军,罗振玉写甲骨文而至于古体齐备。隶书稍逊,但名家若何绍基、胡震、杨现、吴咨、钱松、俞越等人,亦皆名重一时。纵观书法史,惟清人篆隶能接续汉唐。且多能大字,自备体格,有新的发展。清人的篆隶复古,为碑学和碑派书法营造出良好的社会和艺术氛围,其功绩更在字外。

    与帖学相对而言的碑学,指北朝碑版之学,亦即楷书,清代的碑学著作已论述清楚。风尚所及,草、行亦或援人方笔拙势,习惯上也列人碑学。篆隶书法贯穿清代始终,不待碑学而生,通常亦不取北碑文字形质,以其和碑派书法关系紧密,成就清代书法格局,遂有碑学及碑派书法扩大化,兼及三代秦汉篆隶古体之说,不确。康有为著《广艺舟双揖》,置《体变》《分变》《说分》《本汉》四节于前,本包世臣《历下笔谭》而增广之,旨在明确北碑宗统源流,正其名分。如果以倡碑导源于篆隶和金石学,因而泛言碑派书法,则易模糊碑学与篆隶复古之自身的学术意义,故而本文将循清人原意,于碑学仅取楷、行、草三体。至于某些名家兼擅篆隶和碑字,亦风气使然,书家原本就有双重性格及多元探索的传统。来源:邓丁生书法博客,百度搜索邓丁生书法博客,精彩更多。

    平心而论,清人对北碑书法的观赏与研习是有误区的。正如前文所述,北碑书法普遍地与书写的真实状态有距离,以笔师刀,极容易陷人僵化做作的境地,刚脱帖病,复生新弊。·碑学声势大,而替为碑派书法者鲜,这是主要原因。

    碑派书法名家,首推何绍基。其楷书始于颜体,后转人北碑,取其意而离其形;行书亦然,成就最高,有.天花乱坠,不可捉摹”之誉。张裕钊楷法尽出于碑,而能以温润化之,或肆意涨墨,得“集碑之成”。的评价。赵之谦以侧笔铺毫作碑字,宕逸生姿,且以此移人篆隶,自备一格,议者以为“一笑横陈,援之不能起,然亦自足动人”.。康有为、杨守敬、曾熙均以帖学基础改习北碑,亦皆能取而化之。至如沈曾植行草的生拙奇崛、弥漫姜桂生辣之气,李瑞清以抖笔作碑字,亦皆称美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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