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意在笔先”和“临时从宜”对评审引发的思考
孟庆星 / 文
“意在笔先”和“临时从宜”是古代书论中确立的书法创作的两大原则。关于“意在笔先”,在传为王羲之的《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是这么解释的:“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这实际上揭示了书法创作应遵循的规律之一,就是书法创作者一定要在下笔之前有一个整体性的构思,这包括审美风格的取向,章法、字形结构的安排。关于“临时从宜”,首先是汉末草书家崔瑗在他的《草书势》中提出来的,其中揭示了书法创作的另外一条规律,即在书法创作过程中,一方面要有一个整体性的构思;另一方面,创作者还要面对各种偶发性因素的介入,在瞬间找到应对的办法。此即唐代书论家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的:“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这说明书法创作在注重下笔前构思的同时更注重“临时从宜”式的即兴发挥。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个规律的制约,才让书法创作过程在必然与偶然之间具有了巨大的张力和引人入胜的魅力。
书法创作包含较多的创作者人为的技术成分,显然《题卫夫人〈笔阵图〉后》“意在笔先”中所罗列几条更多的是属于技术层面的。书法创作必须有技术的保障才能守住其基本底线,但过分、刻意的设计和安排会减弱自然之趣。在“全国第二届书法小品展览”的评审中,就有行草书作品对段落和层次进行过分设计的情况。这些作品虽然表面看上去摇曳多姿,实际上气息不贯通,一盘散沙,而且由于书写了太多遍,感性鲜活的笔墨意趣已经消耗殆尽,笔画干巴巴的,缺乏生机。
从历史来看,书法创作这种刻意的安排会借助外在各种技术的进步变本加厉。如随着唐宋集字复制、刻帖技术的普及,“意在笔先”的难度被降低了很多,米芾“集古字”式创作一方面反映了技术难度被降低之后的书法创作的基本模式,同时也暗含着自然趣味流失的代价和危机,正是有了后者的存在,才有了钱勰对米芾“当以势为主”的棒喝和规劝。
传统书法发展到当代,数字化技术、人工智能的发展更是大大降低了书法创作的技术难度。在本届“小品展”的评审中,这类夸饰、同质化严重、内涵干瘪的作品都有碰到,而且从近几年评审来说,还呈增加的趋势,这不仅降低了书法作品的人文含量和自然品格,同时也增加了评审的难度。
在数字网络化和人工智能发展而导致书法创作技术难度降低的当代,评审规则显然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在这种情况下,书写技术的权重在评审中也应相应降低,而人文含量、审美格调和风格的原创性等方面应受到重视,这既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保持书法作为一门艺术难度和高度的应有之义。以重视当代书法作品的人文含量为例,从评审角度来说,近几年对作品中错字、不规范字的重视就不能简单地定义为“挑刺”的权宜之举,这实际上是提升人文含量的信号。“全国第二届书法小品展览”的评审第一次用更大占比的时间进行文字审读,第一次将入围作品的图片在网络上公示,这是本次展览评审规则创新亮点之一。这些创新不会是权宜之举,它应当是适应新形势挑战所作出的回应和调整,而且这种创新式的回应和调整不仅仅是开始,且会不断持续深入下去,因为“意在笔先”不仅要有整体书写技术的预设,更要有更丰富的人文含量的考量。
传统书法创作是以泛化为其主要人文特征的。书法创作之外的其他因素,诸如诗、书、画等学问修养,不仅为书法创作提供连续不断的营养,而且也为它提供了一整套价值判断体系。同样,作为这种创作的主体——书家,也是一同被整合到这个系统里面,并成为不可剥离的一部分。显然,当书写技术在书法创作中的权重比较大的时候,所对应的评审自然就会对作品中的“人”和“文”做弱化处理。从“意在笔先”和“临时从宜”关系来说,过分注重形式,同质化书法创作之弊实际上大大压缩了“临时从宜”创作机制的功能和作用,这不仅表现出了“人”的缺失,而且自然趣味也流失了很多。从评审角度来说,近几年评审后的面试环节避免了这方面的许多缺失。但从目前来看,对入围作者的面试似乎是评审过程的一个补充环节,但从“意在笔先”和“临时从宜”关系来说,面试与专家评审环节同等重要,它不仅直接测试作者投稿作品是否存在所谓“真假”的问题,而且还能检测书法创作者在面对偶发性的具体问题时因势利导解决问题的能力。从这个角度说,现场面试的作品与作者投稿的作品同样重要,所有这些环节加在一起才构成了对一个作者创作水平和状态的较为真实的判断。
来源|中国书法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