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读书，看到“急就章”条目下解释为：两千多年前，西汉部队与匈奴作战，将领战死是常有的事。由于形势吃紧，军中官职往往急于任命，所以印信大都仓促凿成，故曰“急就章”。“急就章”刻印法从此传开，后来成为前线将军颁发给少数民族的官印，至魏晋南北朝还相当流行。由此法刻成的印章文字错落有致，所以后世仿效的篆刻家大有人在。觉得此说很贴切，也就信了。
及稍长，在明清笔记中读到一则黄门令史游写《急就篇》，由此创制了章草的传说时才起了疑问。
笔记中写道，史游年幼时，在老家结识了一位天资聪慧、美艳端庄，名叫章若君的女子。其父请乡里最好的老师给若君上课，教授古文，兼学书画，史游与之同学。待若君长成，其父将她许配了当地人家，说来令人惋惜，没等迎娶过门，那男子就死了。后来一位远房表兄要娶她为妻，没等到洞房花烛也一命呜呼。接连发生这样的事，邻居们就联想到若君命硬，娶了她难免有克夫之灾。
西汉·史游《急就章》
史游寒窗苦读，一晃也长得是一表人才。好事者为史游提了几门亲事，他都摇头不应，说男儿要功成名就方可娶妻成家。其母心细，知史游心慕邻家女章若君，但竭力反对，说若君生来克夫，怕儿子有什么不测之灾。然而史游与章若君青梅竹马，感情日深。史游的父亲终于发怒，决意让他赴京求学，不谋得一官半职不得返乡。临别之夜，史游在月下吹箫，若君弹琴相和。史游说：“他日飞黄腾达后，我就回来娶你。”若君在素娟上写道：“相知莫相守，相挂莫相牵，暂离终不弃，此情同皎月。”
史游在京城学习两年，其博学多才得到皇上的赏识，被任命为黄门令。汉元帝是位博才多艺的皇帝，擅长史籀小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他把史游留在自已身边，让史游当了机要秘书。
汉元帝治国，不效列祖列宗的尚武之道，而是注重教育，尝试以德服人，以儒家的怀柔之术来对待夷族，于是教习臣民成了朝中大事。一日闲谈，汉元帝说：“史游，你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朕命你编一本教授儿童识字和官吏行文用的蒙书。”史游许诺一年内编好蒙书，皇上龙颜大悦，马上要替他物色一门亲事。史游下跪，叩首回答：“多谢皇恩，但臣在故里已情有所属。待此书编成之日，请皇上允许我回乡迎亲。”皇上就答应了史游的请求。史游给章若君写信，把编写蒙书从儿歌开始再到诗文的思路说了下，又相约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就回家迎娶新娘。
居延汉简
章若君收到书信，看了满心欢喜。她本是才女，于是回信建议全书可分为三部分。先用三言列举姓氏名字，如“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之类。自“姓名迄，请言物”转入诸项事物，如“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羮”讲作物食品；“贳贷卖买贩肆便，资货市赢匹幅全”讲商贾买卖；“乘风悬钟华洞乐，豹首落莫兔双鹤”讲织物图案等等。此后写“诸物尽讫五官出”，介绍国家官职设置、为吏之道等等。史游收到回信，觉得章若君的想法非常好，他就废寝忘食日夜编写。
得知史游决意要娶若君为妻，父母十分担心，便去章家劝其放弃。此时，从京城传来消息，说史游患上伤寒，现已昏迷不醒。若君终于顶不住世俗的偏见，跃身井下……史游是因操劳过度而染上的病。等痊愈后，他对蒙书作了最后的润色。史游回家，方知若君已投井自杀，便唏嘘伤感，独自吹了一夜的萧。回到京城，史游抄写了一遍蒙书，然后呈献给了皇上。汉元帝很是高兴，赏赐给史游很多金银珠宝，又问：“抄写蒙书用的是什么书法？朕习书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看到呀。”史游告诉皇上，那是他和若君姑娘书信往来所写字体。皇上很是欣赏，于是下令刻石捶拓，颁布全国。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因起首两字为“急就”，史游所编蒙书被后人叫做了《急就篇》。又因用章草书成，又被叫做了《急就章》。
……
当知道“黄门令”隶属于少府，是负责管理宫廷车马、猎狗、乐舞、杂耍的宦官，构筑于传说之上的爱情故事便黯然失色。
抑或是史游在宦海沉浮之始就迷失了自己，但他创制章草书的事迹却见诸于史籍。
史游像
史游，西汉元帝（公元前48-前33年）时任黄门令。曾解散隶体书之，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作《急就章》，后人称其书体为章草。因草创之义，称为“草书”或“章草”。唐张怀瓘说：“章草者，汉黄门令所作也。”（《书断》）
史游所作《急就篇》为教授儿童学字的蒙书。所谓急就，就是速成的意思。《急就篇》用三言、四言、七言韵语的形式写成，内容包括姓氏、饮食、服装、佩饰、臣民、器物、虫鱼、音乐、宫室、植物、动物、疾病、医药、官职、法律、地理等，相当于一部袖珍百科全书，同前朝的《史籀篇》、《仓颉篇》，后续的《千字文》等一脉相承。
史游作为章草的创制者而名垂千古，当得力于《急就篇》的不断复制。汉朝书籍全靠手抄，贵族子弟以《急就篇》作教材时，最佳的样板就是史游的手写本。史游的《急就章》问世后，摹写者不计其数，汉代木简和画像砖上都曾发现有《急就章》的字句。历代著名书家如汉代的张芝、崔瑗；三国的钟繇、皇象；东晋的王羲之、索靖；元代的赵孟頫、邓文原；明代的宋克等人都曾临写过《急就章》。其中尤以三国东吴的皇象和元代的邓文原所摹写的《急就章》最为著名。
三国·皇象 《急就章》
隶书发展到秦汉之际已渐趋成熟。汉隶开创之初，也就是由篆书向隶变再向隶书发展的初期阶段，“草写”已经出现了，这在秦汉竹木简中可以看到大量的“草篆、草隶”。从狭义上解释，任何书体都有快写、简写的旁体，这里的“草”就是快而草率之意。东汉的蔡邕说：“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羽檄相传，望烽走驿，以篆隶难，不能救急，遂作赴急之书，今之草书也。”在这样的大环境影响下，很自然就产生了一种新的书体——章草。章草是早期的草书，每字独立不连写，保留了隶书中波磔的笔法，被认为是隶书的草写。
也有人认为汉章帝时偏爱用这种字体书写奏折，所以叫做章草。
索靖·出师颂
按艺术史家的观点，一种新书体的产生到成熟，凝聚了一个民族的集体智慧，是不可能由一两个人在短时间内所能成就的。史游创制章草，实现了书法审美的多样性，其实也是顺应了书法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幸运的是，他被戴上了发明者的桂冠。
再读文献，方知西汉时的黄门令虽然是宦官，但他们不一定就是阉人。
本文刊于美术报2015年5月30日总第1123期第33版，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