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main content

林岫:让“美”远离功利

2018年04月26日 16:29:293740人参与0

 林岫:让“美”远离功利

林岫|让“美”远离功利.jpg

老妇古稀后已退出女书家微信群,偶尔回眸,也是惦记书界姐妹,关注难已。近两年不知女书家招谁惹谁了,时有为美化一些“美女”书家而丑化另一些女书家(包括笔者)的江湖糗事发生;特别是从去年至今,一而再,再而三,拿低劣赝制等虚假信息随意搭配“美丑”,扬彼抑此,反复作不实的宣传和评价。是爱彼意切又厌此心甚呢,抑或恭奉彼等授意而不忍拂却呢?总之以假欺人,应属不取。并非本人小器,事情已涉及十几位女书家的权益,若正道默默,等于无证放行,故笔者有感著文,愿闻者自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襟怀清似菊  气格雅如梅.jpg

襟怀清似菊  气格雅如梅

首先,不妨从女界内部说起。笔者以为,女界应该互相补台帮助,维护女书家的正当权益(其中也包括著作权法列示的正当权益)。即使写得已经技超“二王苏黄”,看到哪位姐妹有进步都应该由衷鼓掌高兴。妖娆独放的花王不也想有绿叶帮衬吗?我等愿为绿叶,但把绿叶都搞丑为枯叶,如此反衬,那花王能焕发异彩吗?有必要重温一下当年湖南女书家周昭怡老大姐的话:“我们女书家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花有抱团花,一开开一片,可好看咧。既然入了会,就当有个抱团的家吧……”既然是“抱团的家”,应有“家”的温暖和支撑,这一点,对女书家非常重要。所以,女界应该多提倡互相勉励学习的风气,千万别拿低劣伪作贬抑他人来抬高自己。损人不利己的招儿都先天不足,极不高明,必须零容忍。

其次,灯下沉思,浮想联翩,易生感慨,再谈点相关的话题。

近几年一谈女书家,某些评者动辄冠以“美女”,而获得冠冕的女书家,或以为是赞是美誉,或以为是贬是嬉皮,效果满不是期待。由此,亟待请教的问题忽然多多:“美女书家”的书艺应该啥样?那不是“美女”的书家书艺又是啥样?今日选几个女书家谓之“代表最高水平”,明日又选几个标榜“代表最高水平”,都是“最高水平”,还有真正的最高水平吗?“立德竭诚,立事本实,立言谨慎”的传统宣传准则还有准星吗?如果确实貌胜天仙又颇擅公关,撞晕了不求甚解的编编,被编入“几大美女书家”,也只能使看官更加懵懂:究竟是选美还是在论书艺?概念偏离后,会有真正的掌声和感动吗?功夫下足,收效相反,对鼓励或发展当今妇女书法艺术事业有助推作用吗?

“美”字不可轻予,至少须知两个理由。

其一,“美女”一词本无贬义,历史上只有那么数十几位有功社稷或影响历史的绝色佳人够格,冠称了“美女”,而称梁红玉、秦良玉等威风英武的女杰为“巾帼英雄”。当今滥用,已渐嬉皮,看看那些“陪聊美女”“待约美女”等庸俗宣传,料往后会愈加难堪,纵白赠自命“美女”者恐也难以受领。已经毁了“小姐、师姐、姑娘、师哥……”,再加上“书法美女、诗歌美男……”?不知还有多少带着历史文化记忆温馨的好词语要在我们这一代砸成烂铁?嬉皮如果成了普化的生活态度,因为功利愣把美好贬斥为丑陋,把正雅搞馊搞变味搞打折……还以为新酷有创意,算不算施虐民族文字文化?

说“美”字不可轻予,还有一点望勿忽视,即在传统诗书画中,文字表述的“美女”与“美人”是两个相近却不甚相同的概念。虽然二者皆指女子容貌姣好,但简单比较而言,“美人”比较偏重理想化,戏称“梦中情人”可也,其格调显然比“美女”高尚美好,故清雅书画家在传统诗书画创作中笔涉美好,都不乏“美人”称誉。其间,“美人”又未必尽指女性,除因怜爱及物,称呼奇草名花等美好事物外,对敬佩的德雅风清之男性君子,也不吝以“美人”称之。若举唐周昉《欠伸美人图》、宋马麟《夜景美人图》、元人《梅月美人图》,又赵孟頫《玩花美人图》《芭蕉美人图》等,无论今人有无眼福观之,皆史载吾国书画之灿然瑰宝。从元遗山《虞美人·题苏小小图词》有“槐荫别院宜清昼,入座春风秀。美人图子阿谁留?都是宣和名笔内家收”,可知“美人图”的画者与藏家,甚至题画者的规格俱非寻常俗例。“美女”呢?不妨检出李郡(士牧)《画美女图》作一对比。二者不但品鉴有别,仅从图中人物形绘“自西施以至红绡凡六十人”,包括“丽华、碧玉、紫云、李娃、霍小玉之类”的名字与史事看,截然不属同一档次。

其二,“美”字象形兼会意,《说文·羊部》曰“美,甘也。从羊,从大”;甲骨文“美”下从人,上有峨峨羽饰,动静皆有美感;金文形体自甲骨文,小篆又自金文出,隶变后楷书定型作“美”;“美”字在汉语言的表述中从来是美容高德形实相与的,特具高尚美好的神圣感,故君子尚美,千秋以美善其身为修身之道。屈原的“纷吾既有此内美兮,有重之以修能”,形画了君子的内美修能,向此高标准看齐,践行至生死无畏的千秋众多高德君子陶铸了中华民族的豪情大义。所以,评价艺术造诣或追求,又有孔子的“尽美矣,又尽善矣”、荀子的“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今人谈“美”,先入为主的形色庸俗的各种添加剂太多,致使风雅渐渐远离,清纯难寻。其实,美的特质或真谛,首先最重要的,不在乎其外在形貌,而是她的“不可利用者是也”,即美具有超功利性的理想审美。美,一旦被庸俗污染,类等亵玩,则是罪过。所以,王国维说“唯美之为物,不与吾人之利害相关系;而吾人之观美时,亦不知有一己之利害”,故而主张须灵魂净化,格超于名缰利锁之上,方可立于“美”前读诗词观书画。读王国维论述文艺及文艺君子之美等美文,因为既是艺术美学精蕴,又具血性文字情怀,故感人至深,确实“有清洗魂灵之快”。

读懂关于“美”的简述不难,如果再对照拙文前半所言,思想一番,大约也会对当今“美”的种种嬉皮滥用,引以为憾。如果追求并陶铸新时代的“大美”是我们的担当,那么,让美远离功利庸俗,肯定是一种不可卸代的责任。

坦诚言之,笔者不大会对“小姐”等词语的变味愤而大伤其怀,但对“美”及“美女”的嬉皮滥用,却忧心忡忡,真害怕何日捧读吾国文学艺术经典时那“美”字后面会跳出几个今天嬉皮的影子来。民族文化所有的历史存照都是有连续性的,连续的历史述说民族文化的伟大,也是最大的文化自信。所以,不久前故宫的一次历史性漫步闲聊,连续而无间断的中华民族五千年史才让世界“温故知新”地如此震惊。真的无法想象,古贤谓之“美”者,在今天变成廉价恭维之未必“美”,这种横刀夺“美”的事有功于民族文化的新境界吗?当担负文化自信的“美”也被砸成烂铁后,请问,我们还有什么字可以代替这个崇敬并维护了数千年的“美”?

再次,想谈谈当今书法家的文化自信,顺便乞教大家。

自信,应该是一种信念,而信念树立,其积蕴酝酿之底气料非单一。例如“三修”(修德修学修能)、谦虚友善等,都是积蕴酝酿艺术家文化自信的“青藏高原”。《法言·寡见》有“自下者,人高之”(自谦者,人敬之),自谦显然缘于美德人格的自信。若以宋张商英《素书·安礼》批评的“同美相妒,同利相忌”,与唐杨炯《卢恒庆赞》的“多士之林,不扶自直”、南朝梁《千字文》的“交友投分,切磋箴规”等比较可知,妒忌者缺乏自信,而善学善待友朋者富足自信。

限于篇幅,无便展开,不妨插入如何善学如何善待艺友的三言两语。譬如近几年多见男性脱鞋挽袖,力援巨椽“地书”丈二数幅接纸,女书家也开始抱笔挥翰,吁吁作威武状“地书”丈二数幅接纸,俨然展览会开幕的例行,是彰显自信吗?中华泱泱历史中,历代猗猗书画瑰宝崭然可证,自信或与气魄有关,但不绝对。“二王苏黄”数十字的尺幅寸纸光炳千秋,能显足汉文字书法举世无双的淹雅美胜,也显足了中华文化的洋洋自信。诗有“五言长城”,书画也当如此。书字与幅纸大小从来不是品鉴书艺成就高低的标准,品鉴当今书法也概莫能外。女性艺术家艺擅精致优雅,何以避长取短,如此自信唯摒弃专擅反能意外佳胜呢?

雅德福缘门瑞   澄怀笃志功成.jpg

雅德福缘门瑞   澄怀笃志功成

再者,如何善待艺友,其实也跟如何善学密切相关。历史上笃志功成的大艺术家皆非洞穴野士,看重日常艺友间的交流甚至进奉的刺耳直言,或许正是日后艺事大成的关键。艺友在学识和技艺等方面的互补互惠,正反皆不可轻心。若以文章笔法读之,“文有正衬,有反衬。写鲁肃老实以衬孔明之乖巧,是反衬也;写周瑜乖巧以衬孔明之加倍乖巧,是正衬也”(见毛宗岗评点《三国演义》)。无须赘言,明眼读者皆知,《三国演义》写周瑜正衬孔明最是“节节出彩”。吾国书画史上不乏书画家之间互相切磋励志的“正衬”。宋李公麟《西园雅集图》、元张渥《为顾仲瑛写玉山雅集图》、明沈周的《雅集图》等描绘书画雅集交流情景的温文尔雅,成功图示了“晋以降风流不绝”,并被明王世贞评为“元祐诸君子人人有国士之风”,后来又有明仇英、刘松年等模仿不尽,如此不绝风流,固然可予各种角度的说明,但君子之交的“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欧阳修《朋党论》语)信是铁板钉钉的。

林岫草书溥儒题画诗三首.jpg

林岫草书溥儒题画诗三首

当今书界时闻喷骂暗踹,难道真的不需要“正衬”吗?不想让真本事与真本事之间的切磋、激励和比拼,留下感动后代千秋的范本,即书画史上反复演绎过的书画家间坦诚交谊的新版现世?如果用低劣赝制先贬抑对方,然后自己吹哨举手,标榜超胜,手段类同暗踹,有自信吗?所以笔者认为,《周易·中孚》说“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我有美酒,将与你分享),《论语·颜渊》有“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好潇洒,好高尚,也当令今天渴求真诚书谊的书画家(当然包括女性书家)好生羡慕。

转回原题,笔者特佩服东北人说理的精辟:“想显你牛犊子高大,得先把你牛蹄子边上的东三省整矮踢平了……”什么意思?即是说,不要自我感觉太好,以为把其他书法姐妹搞丑,就能立马搞出几个头牌来。“东三省”是那么容易整矮踢平的吗?圈内搞窝里斗最没出息。当年说相声艰苦,在天津卫和京天桥为争场子互贬斗骂,相声艺术家侯宝林的老师张寿臣老先生就说过,“没人品,砸场子;拿不出绝活,毁场子……晾你十天半月不开锅,别怪祖师爷不给你饭吃”(引用时删去训骂语),这话当当声响,艺界警钟长鸣!

君子正义,立言著文,当知“畏古畏今”的厉害。王羲之兰亭序》有“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向为历代政文家频频援引。其中,还是明杨慎讲得透亮实在:“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与其令后世观之,以为今日之讥,孰若今日止之,以扬后世之休乎!”

人生步履百年,殊多不易;那就在匆匆来去的过程中且行且珍惜吧。善待他人,等于善待自己。没有无缘无故出现在你艺术旅途里的同行者,艺术人生的相遇都是缘分;若逢善待,都值得尊重与感恩。最美的心态,是“平常心”。平常心在哪里?在知足和感恩者的心里。记住:心存感恩,让“美”远离功利,才能美善自己的艺术之旅。

原文刊发于《书法》杂志2018年第4期

评论列表暂无评论
发表评论不会发表评论(点这里)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