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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颜涛创作手记 | 舞台真好

2021年08月05日 22:18:541214人参与0

舞台真好

刘颜涛

  我曾与北方昆剧院院长、“梅花奖”得主杨凤一女士共同参加“全国第四届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表彰会,有一面之缘。其后,北方昆剧院建院60周年纪念,她约我写一幅祝贺的书法作品,以助盛事。微信中我说:“过去虽然从影像资料上看过您不少表演,但还是希望将来有机会能亲临现场,舞台实景和二维的影视画面毕竟效果相距甚远。”她复“我现在基本不上台了”,后缀了两个“难过”的表情。尽管每个人对生活的选择,都有人所不知的正面缘由,我仍说:“当领导很有成就感。但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离开舞台总还是一种遗憾!”她似乎被触动了,回复道:“是的,舞台真好!搞专业真好!”

  近日,在微信公众号“昆曲时间”里看了有关她的访谈《为你而歌——此生只为昆曲忙》,介绍她担任院长之后,为了培养昆曲的后备力量,在自己表演艺术最辉煌的时候,从台前转到了幕后,将登台机会让给了年轻演员,我这才理解她那为昆曲事业发展的奉献与担当,那是一种超越自我,对昆曲艺术的挚诚大爱。而那句“舞台真好”,作为从事书法创作的我也能深味其沉重意蕴。

刘颜涛 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入展作品 篆书中堂 规格242cm×125cm 名山钟灵秀,二水发真源。翠霭笼天窟,红云拥地根。千秋佳兆启,一代典仪尊。翘首瞻晴昊,宫峣逼帝阍。

  2007年,我在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展获奖时,一位最要好的朋友电话祝贺时,以调侃的口吻道:“刘老,你这是为老不尊呀!把头发弄白装老,却又尽干这些个装嫩的事儿,你这是想作新秀呀,还是想作秀呀!”不仅如此,我在2002年获得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创作奖之后,连续投稿参加二至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细细想来,也正是因为“舞台真好”!

  在这个舞台上,面对那些心心相印的观众,可以淋漓尽致地“疯”着。我不会虚伪地说自己完完全全不在乎是否是领衔主演,是否被评为最佳演员,但有没有奖杯、鲜花和掌声,这些从根本上并不影响我在这个“舞台”的情境体验中所享受的快乐。一起生活了26年的老婆最了解我,她总说:“除了会写字,你还会干个啥?”“除了写字好点,你还有哪一点好?!”冷静想想,说得还真是的。于是,只有写字,只有安安心心地写字、死心塌地地写字。

刘颜涛 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入展作品 篆书中堂 规格233cm×105cm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即便如此,一幅好的古文字书法作品,对我来说得来也并不轻松,甚至于艰难和偶然。草书家们强调草书艺术性之高时,往往感叹“佳书三二行”偶得之难。其实,篆、隶、草、真、行诸体,何尝不是难在功力与才情的兼融并臻呢?篆、隶、楷作为正书,或许可以较稳定地写出一些所谓的“常规”作品,但真正能聊以自慰的得意之作,辛勤笔耕一年或砚池劳作一生,又能收获几件呢?

  我并不认为自己在古文字书法创作上有多少天分,只是喜欢,喜欢就会心甘情愿、全神贯注地投入。从矮屋疏落的乡村,到高楼林立的都市,从拿着铁锄竹耙的农夫,到手执竹管柔毫的书写者,最易产生极度自负而又极度自卑的双重心理。所以有时候,白天也会做梦,也会在古文字书法创作上有个高远目标,目标就是林散之老人论书“不要学名于一时,要能站得住,要站几百年不朽才行”的野心,并具堂吉诃德式地妄想着自己的野心得逞。梦醒后,则又觉得自己这已不止是很幼稚,而是很滑稽。艺术从来就是越追求距离目标反而会越遥远的呀!自己这种茶饭不思、魂梦不安的痴情,或许正是被别人讥讽嘲笑为不自量力、自作多情和嗤之以鼻的贪婪。

刘颜涛 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入展作品 篆书对联 规格172cm×34cm×2 室有尊彝门无车马 家食旧德农服先畴

  佛家云,人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

  “贪”“痴”是毒,也是药。如果“贪”是对艺无止境、求知欲的不满足,“痴”是对艺术魅力的迷恋、执著、专注,贪痴则是艺术之美永恒诱惑的必然。贪、痴也才会不顾一切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尽管到头来“归来白发已盈头”,只落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若不经历着这由贪入痴、由痴入迷、由迷入空的过程,又如何消磨人生寒荒的漫漫长夜?

  从首届至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我一届不漏,这其中自然包含着自己对“兰亭奖”的感情。虽说一个真正书法家的称谓,需要技道双修的长期积累和岁月的历史沉淀,绝不会如同在“星光大道”上因一首歌爆红而一夜成名,但自己作为一介草根,一个能通过展览这种“书法科举”改变命运的幸运儿,其中的“首届兰亭奖”,毕竟是我书法成长历程中的重要一环。扪心自问,不能不说自己是“兰亭奖”的受益者——无论从所谓的艺术事业上,还是在世俗生活中。

  我尽量摆脱自己的作者身份,努力把我作为“自己”的旁观者。回首思忖,从首届至第六届兰亭奖的作品,自信虽无突飞猛进的跨越飞跃,但也并非停步不前,内心还是偏爱近些年的创作。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深化完善比所谓改头换面的创新更为重要,起码对拙笨平庸如我者是如此。也许是人到中年,腕底笔下自然会有一个“中年人”的身影,走路脚印稳重放慢了,写字也就不那么横冲直闯、急迫匆忙了。中年人直面人生的态度是理性而世故的,却比年少激情时更经得起推敲。那时候知道艺术创作需要激情和宣泄,现在则懂得了艺术固然需要激情,但比起一味的激情宣泄,更重要的则是——控制,是适可而止,是恰到好处。当然,以“文”化人,文化升华技巧、学问涵养艺术,但学术理性并不能制约和替代艺术的直觉感知。所以,世故的惯性书写当然不是我的追求。本次参展的甲骨文、金文和汉篆三幅拙作(如图),乃至自己的所有书法创作都一样,是以理性控制或者说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感性与激情的那一片纯洁世界。作家苏童谈小说创作说得好:“与其说短篇小说有技术,不如说作家对待自己的感情有技术,如何在作品里处置自己的情感,你对自己的情感是否依赖,或者是否回避,是否纵容,是否遏制,必须适宜他个人的情感需要。”

  一位画家言:“中国画的创作亦如我身心松弛时的自我解脱和放逐。”而我更愿意把书法看作是一种生命状态,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人生修为。具体到这次展览的三幅同属篆书的作品,因创作时间和尺幅要求,除其中甲骨文楹联是旧作外,金文八尺中堂和汉篆八尺中堂皆为新创。相较于甲骨文的劲健清爽,金文则更见凝重疏阔,汉篆又增加了苍茫茂密。创作力求体有分殊而其致合一,各具特色而又血脉相通。我并不认为只有展示多种书体和多种风格才显丰富、方见才情,拾人牙慧地重复多少名人名言也并不能说明自己思想的独立和艺术的成熟。我想意指的是:那些古老文字以它们自身沉郁苍秀的卓越风姿和浑朴天然的奕奕神采,从龟甲、兽骨、青铜、刻石上挣脱跳跃,穿越时空而来,拨动着我的心弦,驱使着我的笔锋,在铺陈的宣纸上飞舞弥漫。而我只是享受着与古人心神交汇而得到的精神快慰。我祈祷,这些流淌的线条,既与古老文字所特有的神韵相连,又与自己的胸臆相通。

  身边的朋友问我,下届的“兰亭奖”你还会参加吗?我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因为我清楚,说参加,也只是表明现在的心境,而时过境迁的三年后那个时空里,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谁也不能预见。是站在舞台上演出,还是在台下自弹自唱,乐在其中,也都无可无不可,悉听尊便、任其自然。正如海德格尔所言的“此在”,我始终保持着敞开式的清醒,并完全可以果断地说,那个时候我肯定还在认真地写字,而且会永远认真地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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