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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乃骥:书法创作探真

2021年04月01日 23:15:361845人参与0

书法创作探真

黄乃骥

本世纪80年代初突然兴起的书法“发烧风”迅速地席卷全国,至今没有“退烧”。“恰如用棍子搅了一下停滞多年的池塘,各种古的沉溶,新的沉溶就都翻着筋斗漂上来,在水面上转一个身,来趁势显示自己的存在了。”(《鲁迅全集》)五花八门的“主义”,光怪陆离的“旗幅”,标新立异的“派别”,洋腔怪调的“口号”,奇形怪状的“新作”……纷纷纭纭,喧喧嚷嚷,弄成一起起“现象”,掀起一阵阵“时风”,各自洋洋自得,以为创造了当代书坛的辉煌!

在眼花缭乱的视点和错综纷纭的信息中,不难看出这里面酝酿着被污染的欲求和观念:贪荣求宠,欺世盗名,欲壑难填,急于求成。他们对几千年来的书法艺术的博大精深没有进行深刻的本质上的研究和把握,对书法历史传统深厚的积淀缺乏足够的估价和掂量。不承认历代书家的实践成果和实践经验,在传统书法的继承和创新上相当无知,加之自身艺术的虚弱,导致精神的危机,又急于成名成家,所以种种急躁不安的情绪在他们的行为中被充分地表现出来:占有天时地利者以“权威”自居,大言造作,英雄欺世,打着“更新观念”和“创新”的幌子,鼓动人们向后转,对巨大的历史传统发起强烈的进攻,企图粉碎传统,另起炉灶,独树

“新帜”。提出“书法不以文字为载体”,“摒除文字的记事功能”等等,大有“文革”期间造反派打倒一切的“革命”势头!同时,他们抛出“杂交”的所谓“新作品”——非书非画。这譬如驴和马杂交生出仅一代非驴非马的东西叫骡子,他们非管它叫“马”不行,下边还加“主义”二字,就管“骡子”叫“马主义”或“驴主义”一样,岂不令人啼笑皆非。明明背悖了书法自有的特质的东西,非给它挂个“书法主义”的标签不行。如此概念的定义真是怪诞、荒唐!如谁要对这些提出异议,说他(它)们不伦不类,非书非画,定会遭到“权威”的蒙唬:“思想保守,观念陈旧”;“反对创新,眼光低俗”。你不承认他们你就是愚蠢,这不禁令人联想起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里的两个织锦的骗子,也确实能蒙唬一些“聪明人”为其喝彩。一些不学无术、人云亦云之辈,只有在书法艺术圈内瞎混起哄的本事,紧跟他们起哄,仿效他们胡圈乱点,有时能博得个别“权威”的欢心。故而,粗头乱服,荒诞不经的所谓“作品”有时在大展上也能获大奖,其获奖理由仅仅是这非书非画的作品“新”!试问:若捉几只蝶螂蘸上墨汁放在纸上任其筋斗爬行,所留下的墨迹算不算更新的“作品”呢?!能不能获奖,可不可称“国级昆虫书法家”?!难怪在后来的报刊上有某些评委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而感到“后悔”云云。由于“书法创作”概念“常常被导入一个个误区”,一时“唐突羲献,诬罔钟张”,奇谈怪论,充耳而闻:“越丑就越脱俗”,“丑到极点就是美到极点”、“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是低俗的”,“欣赏者愈少,作品品位就越高”等等,致使当今书法作品多仿粗劣一路,活像天下的多数弱智者——一个面孔。

由于非书法的介入和干扰,使原来很明确的“书法”概念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导致了当代书坛普遍性地对书法的认识混乱,大批的非书法趁机打了进来,造了书法的反,书法界秩序大乱,历代书家被打倒,历代法书遭人嘲弄,古代书史上被淘汰的那一部分粗劣和残缺不堪的文字遗迹和六朝碑志上的错别字也沉溶泛起,一时泥沙俱下,龙蛇混杂,给一些投机取巧之辈提供了鱼目混珠的机会。于是,贴着“现代意识”、“时代气息”、“创新意识”、“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等标语的所谓“现代书法”作品纷纭杂沓,不可胜观。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一些书家被这些东西搞糊涂了,也开始怀疑传统是否真的到了“穷途末日”,引起许多创作思想上的混乱,对传统丧失了信心,产生了“忧患意识”和“悲剧感”。书法创作迷失了方向,无所适从,停滞不前。

非书法的干扰和破坏,严重地妨碍着书法创作的健康发展。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务在必行。因此,将排除当前非书法对书法创作的干扰和今后书法创作应向何处发展的问题,提出来和大家一起研究。因笔者才疏学浅,谬误难免,诚待批评指正。

一、关于“时代气息”、“时代感”、“现代书法”等问题

中国书法艺术自其有史以来就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地演变革新,以适应人们艺术欣赏的要求,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特色,或叫做“时代感”。它是在某一时代无数书家个人风格所表现出来的共性,不是哪个或哪几个人所能左右的,除了书法本身发展的客观规律外,主要受政治、经济基础所制约。例如两晋期间,阶级矛盾尖锐,民族斗争激烈,社会动乱与变迁使人民饱经苦难,一些士族阶层的人也感到无保障,他们慨叹生命的短促,不问政治,崇尚清谈,厌世享乐之风盛行。西汉以来独尊的“儒术”在玄学的冲击下几乎全面崩溃,士族阶层的人们“晤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书法体现了人的主体的一种洒脱而不受束缚的风度,后人总结为“晋人尚韵”。到了唐代,自魏晋以来四百多年混乱、动荡的局面终于结束,人心思治,国泰民安,法律健全,尽管唐太宗李世民崇尚魏晋王羲之的飘逸书风,但书家们的思想意识却与王羲之有很大差距。虽然欧、柳、颜、褚等各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但站在历史的角度看,反映心画的书法作品无论如何追慕前人也没有摆脱唐代有条有理、有规有矩的社会政治的制约,出现了“尚法”的时代特色。宋、元、明、清也因其时代不同而各有时代特色。历代法书都各自有其时代特色,散发着各自的时代气息。

时代气息的脉搏与生活步履的节奏是紧密相连的,时代气息总是透过生活步履展现出来的,而生活的进程又必然这样或那样地渗透着时代气息。对时代气息的体察与把握和对生活的感性经验与积累,造就了书法家们的审美情趣。当今,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呼吸着时代的新鲜空气,书家在创作时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自己的情趣,这情趣包含着时代的新鲜空气,这种新鲜空气就是生活的时代气息与时代的生活蕴含。书家的思想感情、审美情趣,除了打上其独自生活的印记,带着自身的个性气质外,从总体上总要受到时代气息的熏陶和塑造。作品总要感应着时代的脉搏气息,反映出时代的理想追求与审美情趣。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里,每个书家都受到共同政治、经济基础的影响,在作品中就会流露出一种共性的东西,这就是任何人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的时代气息。有些人高喊着要追求时代气息,真是骑驴觅驴,实在可笑。如果现在有人硬性设计规定或主观臆断某种风格、模式(或什么“主义”)为现代书法艺术的时代特色,这只能说明他的浅陋和无知。如果现在有人硬把自己不伦不类的东西标榜为

“现代书法”,这只能说明他的粗野和疯狂。

二、关于书法艺术的传统和创新的关系问题

新的时代造成新的艺术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艺术观念的更新,这是历史的必然。中国书法这个古老的民族艺术形式,一定要有所变革,有所发展,同样是不可逆转的时代要求,作为一个中国书家更应该顺应时代步伐,致力于新的艺术形式的探索与创造。然而,艺术的任何一点小的创造,都绝非轻而易举。因为创造不等于绝对自由的随心所欲,不等于一味的新奇怪诞,更不是割断传统、摒弃传统、另树新帜。书法艺术的继承、发展和创新的关系,正如树根、树干和树枝连接在一起那样,脱离树干的树枝很快就会枯死。正所谓无本之木易枯,无源之水易竭。没有本源的东西都是短命的。“天才们无论怎样说大话,归根结蒂,还是不能凭空创造。”有些激进的同道们也耐不住寂寞,说什么“速度的需要”,要适应“新潮流”,跟着天才们随声附和,这种急进的“拔苗助长”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欲速则不达。列宁说过:“只要再多走一小步,仿佛是向同一方向迈的一小步,真理便会变成错误。”一些人无疑在艺术上染上了“左派”幼稚病,追求一种书法艺术的乌托邦!

三、关于书法艺术“走向世界”、“与国际接轨”的问题

追求艺术形式自立门户,别具一格是十分重要的。“书乃我自书”,艺术的形式风格是艺术个性的流露,艺术个性体现了艺术家自身与众不同的情感、理想、性格、气质与审美情趣。艺术家的个性在作品中表现越强烈,就越具有审美价值。但艺术家的个人的个性并不是艺术个性的全部内涵,它只是整个艺术个性的属概念,它外面还有地域性与民族性两个层圈,民族性是更大范围的艺术个性。艺术家个人的个性必然受地域性和民族性的制约。每个艺术家都生活在一定的地域,属于一定的民族,他的心理结构、审美情趣、价值观念、气质、性格,必然受到地域的民族的心理结构、审美情趣、文化结构、价值观念的多种制约。地域性与民族性对个人的个性来说,是一种共性。所以,地域的民族的风格是通过个人风格表现出来的。但是,从更大的一—国家与世界的范围来说,地域性与民族性又成为一种个性。此地域对彼地域、此民族对彼民族来说,却又是十分可贵的特殊风格。因此,艺术家只有在个人风格中包含了地域的、民族的风格,才能使艺术个性更强烈、更鲜明。中国书法艺术具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民族风格。具有强烈民族个性的艺术,正显示了这个民族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尊严及这个民族高度文明的无穷生命力。越具有个性的艺术,才越具有普遍性。越具有民族性的艺术,才越具有世界性。这是基本常识!

有人不要传统,主张舍弃书法本质内容,丢掉书法特征,叫着“书法要走向世界”,“要与国际艺术接轨”,去迎合国外的什么“新思潮”。这无疑是要首先消灭了自己的书法艺术,打着白旗走向世界,到国际上去接什么轨。真是滑稽!

世界艺术就是由各民族艺术汇集而成的,就因为各民族的艺术有各民族艺术的特色(即个性),才形成世界艺术之林五彩缤纷、光辉灿烂的局面。赶时髦、迎潮流,只会把这门艺术庸俗化。人类在进入信息化时代的今天,对于艺术的要求并不是什么“人类共同的全球艺术”,改革开放更不是搞“全盘西化”。客观世界的多样化、欣赏者多样的审美要求,决定了艺术必须更加多样化、个性化、民族化。

四、今后书法创作的发展方向

“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一名分不正道理就讲不通。当今书坛的混乱,关键在于“书法创作”

本身概念不清。要想解决问题,首先搞清“书法创作”这个概念。

“书法一—文字的书写艺术。特指用毛笔写汉字的艺术。”(《现代汉语辞典》)“创作一—文学及艺术作品,出于己意,不事摹仿者,称为创作。”(《辞海》)

“书法创作”是由“书法”和“创作”这两个分概念构成的。这是两个交又关系的概念。

两个概念的内涵不同,而外延部分地重合。这两个概念外延重合的部分就是“书法创作”这个新概念本身,同时它又有了其新的外延,在这个外延以外的任何“书法”或“创作”都是“非书法创作”。

书法创作一—用毛笔写汉字的艺术创作。

书法创作这一新概念的内涵很明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足下方伐柯,而舍其斧,可乎哉?”伐树离了伐树的工具不行。干任何事都离不开它相应的器具。不但离不开,而且还要善于使用,或说:工欲善其事,必先“练”其器。书法创作,首先要有善于用笔的功夫。笔力的好坏,对书法创作是一个决定性的要素。作者只有练就了驾驭毛笔的功夫和技能,执笔运腕得法,无论点画、波撇、屈曲,才能“尽一身之力而送之”。才能“导之泉注,顿则山安”。才能将笔“正用、侧用、顺用、逆用、重用、轻用、实用、虚用”。才能“擒得定,纵得出,道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才能达到“气韵藏于笔墨,笔墨都成气韵”,

“穷变态于毫端,含情调于纸上”的艺术境界。这只能算解决了“书法创作”这一概念内涵的第一部分——用毛笔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写汉字的艺术。除上述用笔之外,就剩下结体、章法和墨法。

书法的用笔、结体、章法都有其严格的规矩和法度。纵览书史,可以清楚地看出:历代有成就的书法大家,“未有不从规矩而入,亦未有不从规矩而出”的,都是在优异的传统基础上,在严格的规矩法度中施展其创造才能的。优异的传统是历代书家作书实践经验的积淀,是我国书法艺术的丰富宝藏。列宁说过:“实践高于(理论的)认识,因为它不但有普遍性的品格,而且还有直接现实性的品格。”要想搞好书法创作,必须首先精通用毛笔写汉字的艺术用笔、结体、章法和墨法。要精通这些,必须老老实实去挖掘书法艺术的丰富宝藏,不辞辛苦地在浩如烟海的历代书作和书论里寻根究底、寻珍觅宝。踏踏实实地苦练,认认真真地研究,要持之以恒,才能真正吸收前人实践经验,掌握笔墨的规律。

看了上文,很像一个“发思古之幽情’的“老保守”,其实并非如此。“真的,‘发思古之幽情’,往往为了现在。将来是现在的将来,于现在有意义,才于将来有意义。”我主张回过头去,面对历史,向古人学习。主要是为了充实和丰富书家的书法知识、锤炼和扎实书家的书法技巧功夫。以解决自身的营养不良和实力不足,并非让人们去当古代书家的“书奴”。以上这些,对于书法创作,仅仅是一种手段,目的是为了解决书法创作的前提问题,最终目的是搞好书法创作。

“书法创作”仅仅有关于写汉字的知识和驾驭毛笔的功夫还远远不够。这是因为“创作”

必须是“出于己意,不事摹仿者,称为创作”。己意从何来?这就需要作者多方面的修养和对生活的采炼。有学识的修养,思想的(即思维能力的)修养,人品道德的修养。有丰富广博的学识,才能激发书法创作的灵性及胆魄。有深厚正确的思想修养,才能使艺术创作获得深刻的意蕴及不朽的内涵。有纯真、高尚的人品,才能使艺术作品具有高雅、脱俗的品格。

“生活是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生活采炼是艺术创造的根据。艺术是艺术家主观理想世界的创造,不是生活的翻版。自然主义的模仿生活,写“山”字就画座山,写“水”

字就画道水,这是书家的离经叛道,它扼杀了书家的创造力。“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名言,说明了艺术创造与生活的辩证关系。艺术的形象来自生活的形象,尽管书法是抽象艺术,仍然与现实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书法艺术形象要经过书家之笔,表现书家主观理想化的形象,是为心源之文”

书法家只有对生活有深入的观察、丰富的经验、深刻的认识,才能对人性有深广的了解,才能发挥悟性一一巨大的艺术创造力。

“往时张旭草书,不治他技……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露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玄妙之意,出于物象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大自然和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充满千变万化的节奏,有的气势磅礴,有的流利明快,有的婉约回转,有的缠绵沉郁,这些都是生活和自然的脉搏,也是艺术的生命。只要善于观察和思索,总可以察觉、捕捉到自然和生活中最富美感和生命力的节奏,将这些节奏吸收、融化在自己的作品中,就能创造出自己的风格特色来。历史上许多书家偶然从自然或生活中触及某种事物的变化与活动,立刻悟出书法方面的某个道理来,从而使自己的书法大进的例子枚不胜举。例如王羲之见鹅游水,从鹅掌那自然而有力的拨水动作中领悟笔法的节奏韵律之妙;褚遂良以锥画沙领悟笔法的藏锋之妙等等。有人把这种现象叫“顿悟”,“顿悟”好似偶然的一时之机,实际是长期书法实践的飞跃,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升华。

书法艺术的生命,譬之人的生命,要保持生命活力,就得不断吸入新鲜空气,不然生命就会窒息;又要不断摄取营养,否则也难于生存。作者对书法的独到妙悟,超越性的审美反映,更要不断地吸入新鲜空气与经常地补充营养才行。这新鲜空气就是生活的时代气息与时代的生活蕴含,这营养就是广博知识的不断接收、美学情趣的不断陶冶和艺术功力的不断锤炼和增强。只有如此,才能使书法创作处于优化发展状态,使作品满载着时代的生活气息,洋溢着时代的鲜活感,真正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和个性鲜明的艺术风格。

总而言之:固执保守、墨守陈规、不思创作的是“书奴”,没有前途。

急功近利,不要理性,消灭(“粉碎”)传统,否认技巧(基本功),否认规律,盲目洋化地去走另一个极端,必然要遭厄运!

只有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持科学态度,遵循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和书法艺术本身发展的客观规律,去发挥书法创作才能,才是书法创作正确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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