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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石:论书法的时代性

2018年04月08日 17:48:243182人参与0

书法的时代性

枕石


    中国书法从公元前二十世纪的夏商算起,到现在二十世纪末,已走过了四千年的历程。如果说公元前约两千年的甲骨文契刻是中国书法艺术化之发韧的话,那么,约两千年后世纪之初的两汉则是中国书法各种书体日臻完善的第一个繁荣期。在迎接第三个两千年到来之际,我们面临时代赋予的挑战与机遇;如何创造中国书法新的辉煌?就当前中国书坛的态势而论,经过十余年的恢复与繁荣,一个以中青年书法家为主流的跨世纪创作队伍在全国范围已经形成,这是可喜的。但这个古老国度中的这个最古老的民族艺术,正处在国家民族由衰转盛,由弱到强,百业待兴的伟大时代。人的社会观念,哲学思想、宗教信仰、民俗民风、社会文化都在接受时代转换带来的变革;中国书法也在多元文化的冲击下,走进一个既令人兴奋而又迷茫的时空之中。书学论坛的一些新观念也应运而生。“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性质面貌都取决于种族、环境、时代三大因素”。。艺术应具有时代性,书法亦然。

    中国书法在数千年的发展史中,每个时代都具有一定的艺术特征;但这些时代特征是随社会经济文化的变革不断衍化和不断总结出来的。并不是刻意地要在这古老艺术中搞革命现代化产生的。当代书法的时代性应确认在现在以至将来我们这个世界最大民族的审美理想之中。


一、时代性与民族性


    民族艺术的民族性是民族艺术的基本特征,“这特征便是哲学家说的事物的‘本质’民族艺术的民族性是她的第一特征,是永恒的;而时代性在民族艺术中相对民族性而言,它是可变的。在民族艺术的发展中,它往往要受到民族性的制约。忽略民族性,只一味地强调时代性,会导致民族艺术的逐渐消亡;然而,民族艺术也要顺应时代的要求,在继承中求得新的发展。中国书法的发展之路,不应在时代性与民族性的对立中艰难地跋涉,无为地自耗精力;而需在继承与创新的康庄大道上才能前进。

    时代性是人类一切精神和物质文明发展的必然,也是一种质的规定性。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特殊性,民族艺术的特殊性就是生命之根的民族性。就如时代“超人”,他首先要是人。民族艺术丧失了民族性,它就会被时代抛弃,而不是被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所接纳。

    在民族艺术的发展中,当民族性与时代性发生冲突时,如何科学地引导民族艺术的发展,是问题的关键,是艺术界领导阶层和文艺理论家、艺术家不可推卸的责任。近些年来中央对民族艺术的扶持和重视是显而易见的。中国京剧近五十年的兴衰史,在当代民族艺术的发展史中具有典型意义。

    建国初期,京剧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是在“双百”方针的指引下,不断繁荣兴盛的。全国各大中城市以及部队、企业,甚至一些县城都有规模不同,水平有别的专业和业余京剧团。是各剧种演出团体最多的。文化大革命中,众所周知的原因,“样板戏”革了传统剧目的命,一时间搞得轰轰烈烈,家喻户晓。清唱、独唱、大合唱,人人皆唱,影响空前,世界文化艺术史中也属罕见。但十年过去后,没有谁来领导传统剧目再来革“样板戏”的命,更没有谁来呼喊打倒京剧洋音乐的革命口号,而今的京剧舞台自然而然地成了传统剧目占主导地位的舞台。偶尔也可见到“样板戏”样板唱段、样板交响的点缀。要说欣赏也可,但更多的意义可能是有趣的回顾与味口的调剂罢了。戏迷们迷的就是那原汁原味的传统唱腔和“三大件”的伴奏。这是为什么?这就是民族艺术不能丧失民族性的历史例证。

    中国书法是所有中国民族艺术中,最古老的艺术。它的民族性更胜于民族艺术中的其他姊妹艺术,原因是她除了植根于传统文化深层之外,她还有一个坚如磐石的汉字基础,这是最不可动摇的。



二、时代性与文字文义


    中国书法史中,汉字书体和所书文字内容随时代变迁的史迹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书法时代性的重要特征。

    汉字书体的衍变成熟大致在汉末魏晋。在这以后的一千七八百年的历史中,再没有篆隶草楷行的重大变革,但书家总是受实用与不断发掘的历史典籍的影响,使得各个时期均有同书体的异体字和新的结构书写的产生与变化。清乾嘉以后的百余年间,钟鼎祭器与简竭的大量出土,使书法的审美倾向从平和静逸的千年帖学中解放出来,纷纷崇尚金石碑竭古拙雄强之美。这是自魏晋以后书风变革与书家个性突出的鼎盛时代。这之前有关尚意、尚法、尚韵以及馆阁之说,是后人对某个时期某几位代表人物共性的综合评述。唐、宋、元、明这一千多年的历史,是楷、行、草帖学宗祖的师从关系史。“意”、“韵”、“逸”,这类近乎玄妙的字眼拿来界定某个时期所具有的时代性特征,实属牵强。魏晋以前,乾嘉以后这样由汉字变革和倡碑抑帖所标示的时代性特征,倒是实实在在地看得见摸得着。

    当今是钟、鼎、篡、彝、简、竭、篆、隶、草、行、楷、简化汉字全面登台表演的时代。但不管你以什么为师承,采取什么主义创新,时代需要汉字,中国汉字书法的可识性原则就不会改变。即使有那么一天,中国人不用汉字而改用拼音文,汉字书法作为民族艺术也将永存。

    书法的形式内容,就内容而言,在理论上也是难于说清的。如果你界定书法只是以线条为艺术语言来表达汉字的结构美的艺术,把文字意义抛在一边,在书法实践中似乎也可成立;但书法审美的完形结构是多层面的,尤其是它的审美内容,除线条美、结构美、章法美以外,还有诸如字义、文意、哲理、学养以及因此而产生的雅、拙、静、躁、甜、俗、平、和、土、匠等难于言表,确又真实存在的审美内容。

    文意的时代性不能被忽视。古体诗词的声律节奏与书法的用笔节奏的共振谐调;古典诗文的言简意赅与书法用字的避免重复相吻合;古典诗文“清水出芙蓉”的情景描写与书法笔墨随意自然的审美追求同宗同源,这一切都是书家选取古体诗文作书写内容的原因。有人嘲笑书家都是书斋里的现代夫子,其实他是不懂书法。是不是写古典诗文就减弱了作品的现代特征呢?这不能一概而论,因为书法的时代性不光是表现在文意上,同时还表现在文字、笔意、结构、章法、印章、意韵等诸多方面。应该说文字内容也是界定作者和作品产生时间的一项依据,但作者和作品不一定能反映他所处时代的时代特征。在书法创作中我们提倡以古体诗词的文学形式来写现代人的生活,正如用皮黄腔来演唱现代京剧。书法用古体诗词形式表现现代人的生活,要比京剧舞台表现现代人生活容易得多。因为京剧舞台上字正腔圆,一板一眼的演唱道白和表演形式的写意性,很难与现代人的生活合拍;而古典诗词铿锵跌宕、委婉起伏的韵律,正好与书家起承转合、提按顿挫的用笔呼应。率意超脱,情钟自然的意境,更是诗家和书家不谋而合的审美追求。1999年春节期间,首都舞台邀几位知名艺术家的古典诗词配乐朗诵晚会,不知倾倒了多少痴迷的观众。古典诗词是祖国灿烂文化的闪光点。而作为姊妹艺术的书法,决不会因书写古典诗词而减弱她的时代性。相反,在快节奏中生活的现代人,仍然需要春花秋实、烟村浮霞、燕语琴箫的生活。人民的需要,就是艺术的生命力。书法与古典诗词的珠联璧合,深受大众喜爱,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她的时代性是勿庸质疑的。


三、“用笔千古不易”辩


   赵孟頫在《兰亭跋》中有段著名的跋语,影响书坛数百年。


赵孟頫 兰亭十三跋.jpg


图:赵孟頫 兰亭十三跋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

  “用笔千古不易”,此言似乎有悖于艺术具有时代特征的基本规律。但我们仔细分析上段文字不难发现,赵孟頫运用辩证法中绝对与相对之间对立而又统一的方法论来解释书法创作中用笔与结字,笔法与笔势的辩证关系。

    中国书法的技法包括笔法、结字法、章法和墨法。其中用笔和结字是书法的主要技法。

    殷墟小屯村出土商凛辛康丁‘时期牛脚骨上未刻的朱书墨痕,用笔提按劲健有力,可见当时毛笔的制作工艺已相当精良。四千年的书法史成就了不计其数的书家和流光溢彩的精品。不同时代、不同书家、不同书体的作品,几乎都是用相同的锥形毛笔书写出来的,而关键在用笔法。“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工”,用笔与结字相对的主次关系,是和谐统一的关系。“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因时相传”,不是绝对的继承关系,而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汉字的变革与书体的多样性就是因时而易的。“用笔千古不易”中的“不易”是相对“因时相传”而言;实际上用笔并不是绝对的不易。

    用笔应包涵笔法、笔势、笔意。赵孟頫在此说的“用笔千古不易”的用笔,是指使用锥形毛笔的墓本笔法。宣重光在《书筏》中说:“古今书家,同一圆秀,然惟中劲而直,齐而润,然后圆,圆斯秀也。”这就是古人常说的用笔如“锥画沙”、“屋漏痕”、“印印泥”的崇尚自然的美学观。汪活《书法管见》云:“作家之理,不过中锋二字尽之,然人初下笔,未尝不日中锋,但落笔虽中,一行笔则卧矣。”中锋用笔古今皆视为作书的基本笔法,也是学书者必练之基本功。赵孟頫“用笔千古不易”之用笔,是指此而论。

      “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是对用笔与结字之理法的进一步阐释。美的字势,是用笔与结字相得益彰的结果。“雄秀之气出于天然”的意境,是右军继承古法而创新的美的字势的表象。右军能为古今师法,关键就在变古法为己法,变古意为己意,弃古势而造新势“用笔千古不易”的基本笔法不能变,而笔意、笔势可因时因人而造。所谓“法可以人人而传,精神兴会则人所自致”③,是其理也。而有人指责“用笔千古不易”是书法不能加人时代潮流,是“千古一笔,千人一面”的佐证。此君实是断章取义,不懂“书为心画”,盖作书“心别立一种意治”④的道理。


    书法的时代性,最终应标示在“人所自致”的笔意之中,书家“精神兴会”之处。“书道妙在情性”,而情性即书家之艺术个性。书家受时代、地域民风以及群体审美观的影响,加之个人在人品、学养和学书功力等诸多方面的积淀,久之,其艺术个性必将浮出。但一个时代、一个地域、一个群体的书风共性,是要靠数代人去为之奋斗方具独特面目。首先要在不断的创作与实践中,在审美观上形成某一方面的共识,才有作品时代艺术共性出现的可能。动辄自喻什么派系、潮流,要求具有某某时代风范,以此言书法,未必可靠。我们的时代书风是什么?也许我们能预测其眉目,但终不能观其全貌。当代书法的时代性特征,还是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注:

①②丹纳《艺术哲学》,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第3页,第22页。

③蒋正《书法正宗》,摘自刘小晴《中国书学技法评注》第277页。

④李日华《评书》,摘自刘小晴《中国书学技法评注》第2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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