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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义军:我还是“看不懂”董其昌

2019年03月15日 03:17:253152人参与0

“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大展”已经结束,我曾前后去了两次,认认真真看了三天,然而关注点总在王羲之苏东坡这些客串嘉宾身上,董其昌,我还是没看懂。


说这话,其实挺心虚的,且不说书画史上董其昌不容置疑的影响力,近年常见的议论已经俨然将能否理解董其昌的艺术,作为衡量观者层次深浅的重要参照了。得了如今信息传播的方便,这说法扑面而来,不容回避,搞得人们压力好大,都不敢说自己看不懂了。


大年初二,上海博物馆外排队的人群


一种典型的说法是,“我四十岁之前看不懂董其昌,如今才越来越觉得他了不起”。这个年龄界限在各人说来有所不同,三十、四十、五十,各种说法都有,总之,那是一种阅历和资本,昭示着过来人的优越。于是鄙视链就此生成,不到年龄又没能看懂的,就免不了被过来人欺负一回,却还不得嘴。好在我如今已过四十,不至于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力。却可怜到了这个年龄,居然还是没能看懂董其昌。


我是写帖的,由于书史脉络的关系,近十多年里,时不时就会关注一下董其昌,看看他的书写里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元素。不过,这种尝试多半是不成功的,十多年来,每次翻看他的作品,临不了几个字就会合上,依旧束之高阁。过个一年半载,心下里不服,想他好歹也是个书史大家,我就不信榨不出一点油来,于是又取出来看看,于是又复束之高阁,周而复始。这些年之所以过得这么快,似乎都是托了董其昌的福。


董其昌 罗汉赞(试笔帖) 局部


直到近两年,我对他的书写,比之前更能接受了,笔下也多少有了一点董字的影响。


但我显然不是人们所谓“四十岁之前看不懂董其昌,如今才越来越觉得他了不起”的人。我仍然“看不懂”董其昌,仍然觉得“他几乎一下笔就错”——这是我多年前说的话,如今还是这么看。唯一的变化是,我比之前更接受他,如此而已。

接受他的主要缘由,并不是比之前更懂他,而是更懂我自己。每个年龄阶段,人生的期待都会有些变化,年龄越大,越清楚那些年少时的梦想遥不可及,接受的事物也就越多。所谓的成长,有时候只是对梦想的修正,对现实的尊重,对命运的妥协。就像小学生的理想总是宏大高远,而高中阶段往往只是渴望着一所力所能及的好大学。十年之间,足以让一个少年变得那么现实,那么丧志,何况是步入疑惑的“不惑之年”呢?

董其昌 项墨林墓志铭 局部

学书三五年,我们瞧不起董其昌,因为我们还是一名书法小学生。如今,浸淫此道将近三十年,我还能瞧不起他?姑且不管外人是否目我为狂妄自大,自己这一关也是个问题,瞧不起他不过更反衬出自身的卑微与悲哀罢了。我们总在努力成为自己佩服的模样,而今却眼看干不过一个曾经鄙夷的人……


渐渐接受董其昌,其实不过是接受了一个不完美的自己,接受一个不满意的现实。


一想到这些,人总还有挣扎,在接受与不接受之间挣扎。即使明明知道干不过他,也要挣扎。提枪上马,奋力厮杀。


这种挣扎,董其昌也有,他一辈子都在与前贤较量。17岁学书,时间不算早,起步也未必高,然而三年之后,他便瞧不起文徵明、祝枝山。后来本事又大了一点,就总是挑衅赵孟頫。书史上类似的叫板并不少见,张融说“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黄庭坚说“书尾小字,唯余与永州醉僧能之,若亚栖辈见当羞死”;王铎说“不知者则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


曾鲸 项圣谟 董其昌小像


书法不是武术,打不了擂台,决不得胜负,更何况这种异代叫板,对手都是个影子,人家不搭理你,也真是没劲。前人已死,绝非羞死,后人不服,尽管不服。身在时间之河的下游,不服与羞、恨,只属于我们,动肝火,伤心气,对手却全然不知。可怜所有的游戏,原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玩。进了这个行当,竟真是快意事都做不得一件啊,于是从艺者的狂妄与自卑,便是注定的宿命。


董其昌 楷书崔子玉座右铭 局部


董其昌的狂妄,是不是源于自卑我不敢说,但在他终于感慨“吴兴之不可及”的时候,不是因为他终于“看懂了”赵孟頫——赵孟頫,他早就看懂了。这感慨,不过是老者的常谈——在几十年的挣扎中,他终于看懂了自己,接受了他人而已。


对现实妥协,与自我和解,这,是过来人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且狂且傲,目中无人,看不懂自己有何不可?


来日方长,认怂,没必要那么早。这话,是说给比我年轻的人听,自己也还可以听听。

 


作者王义军,一名不喜欢被称为“书法家”的书写者,书法和教育问题的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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