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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令骑马客京华——孙长铭与他的篆刻艺术漫笔

2019年01月07日 16:12:073378人参与0

不管是正对着还是背对着故乡,在这个大江奔流的时代,“飘”都是新文艺群体的一种典型生活状态,世事沉浮,逐梦而居。

他们都有一份强烈的生命行走意识,不惧“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身份,把命运的缰绳牢牢塞到自己手里,岁月如黑白胶片越积越厚,孤灯长夜下墨染心头。具有独立思想和精神追求的“布衣知识分子”,没有体制内的种种护佑,在如此漂泊中找寻自我认同的公众平台,把人生视野加大,担当起“人性中最大的可能”。

多少年以后,曾经离家的年轻人,在“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里,阅读着光阴的故事,梳理出一个又一个他乡青年的精神成长史。当代篆刻家孙长铭便是其中的一位。

十二年的“北漂”生涯,他用饱满的热情探寻篆刻艺术的真谛,用精细的刀法镌刻文化人的灵魂骊歌,没有伪态与时尚,生存而不虚度。“中年意趣窗前草”,长铭篆刻艺术的勇猛精进,令人真切感受到来自京华的温度。

著名作家朱天文说:“创作的终极是把自己统统拿出来。”长铭用刻刀描摹的,和朱天文用文字表述的正是同一种东西:精神拷问和生命追求。

2006年,长铭离开沧州老家旅京,甘做没有舵楫的孤舟。离别的场景频频回味中生出融化的力量,融化消磨人性的庸常和沮丧。

每每母亲向我挥手划过自己眼眸的一瞬,心即为之颤动。“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时刻萦绕在我的脑际之中。“游必有方”,好在有自己的方向定位,未成为我今生的憾事。然而,又有多少人能理解离父母愈远向成功迈得更近的道理呢!看着母亲日渐苍白的双鬓,看着妻子那张布满灰尘的脸颊,看着渐渐成为大人的儿子,泪水几度打湿了我的衣襟。

“分明荏苒催人老,犹记蹒跚绕膝时”的家庭温馨,与一只背包走天下、雨夜负剑而来拜访京华诸多高手的书生意气,鲜活地成为“飘一代”无法绕开的人生创痛和感悟。

尽管十多年在琉璃厂摸爬滚打,充满了对北漂生涯的整体疲倦,然而,“人仅仅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王小波语)。

为了自己心中那个“诗意的世界”,长铭决然放弃了当医生那“大爷”似的派头,尝尽京华琐尾之苦,却乐观面对,近乎内外一元地十年磨一剑,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在篆刻世界里,放牧危冠古袖、依剑作歌的自由。

从文化旁观者的视角来关注长铭的篆刻艺术,得到的是碎片式生活的当下,一个完整艺术追求者的经典样本。

十二年问道求学,自我砥砺,如同问天问地问人间的屈子般执着于理想又零余于世俗,他的篆刻艺术从在乡土社会里的少年爱好,成为旅京时期沉静下来的生命升华。刀法洒脱爽利,奇正相生,法脉直接战国古玺。长铭的篆刻创作,属于秀骨珊珊、倜傥风流的写意印风。

赵熊先生认为,

印坛对于写意印风的认定,不过是近三十年的事情。况且,对于写意形式的描述、归纳、界定等,最初只是基于“将军印”“烂铜印”以及吴昌硕齐白石印风展开的,也可以说是基于汉印范式中的一类风格进行观照、研究的。至于以战国古玺、印陶为参照,创作、研究写意印的风气,仅仅是十多年来渐次形成的。在这一波新形式的写意印创作研究过程中,中青年印人凭藉着热情与敏锐,担当着先锋的角色。

当代中青年印人对写意印风的形成可谓厥功至伟,流风所及,已“动摇”大众审美。既然眼前的刻字谋生之路更容易走向平庸与浮华,长铭真的想闯一闯自己心里的那条路。 

他的写意印风来自两个向度,“包含有汉印和古玺两大参照系”。

在汉印这一向度中,将军印散发出的流水下山、片云归洞般的率性散宕味道,魏晋南北朝玺印中在“写”的质感中生出的山水意趣,成为长铭篆刻艺术最初的审美砌成。“如果以‘静中求动’概括汉印的基本构成方式,那么,静愈甚则法愈显;反之,则法稍隐而意渐生。至于二者之间比例的调度,则在于篆刻家的认识与追求。”长铭的这一类印式,“其在保持汉印一系泱泱风规的前提下,强化了类如书写式的率意和印面上的虚实对比,遂使作品表现出浓郁的写意韵味。”

作为现实救赎的解药,长铭对篆刻艺术从不将就。

而在古玺类向度中,长铭把创作的着力点放在了六国私玺上。刀起刀落的瞬间是热情,是较真,更是完美主义。“失败、挫折不断地叠加、考验、洗礼,层层积厚,我的身心疲惫而茫然。曾经几度试图放弃她,又一次次而使我难于割舍”,最终,他在六国私玺中找到了属于自己写意形式的落脚点,“私玺中文字多为二至四字,最易于排布变化,且与当代写意形式的追求有着诸多相合之处。源于战国文字外形不甚整饬,其结构中又富含斜、弧变化,使得印面上有了生成阴阳虚实的最大可能”。

人在旅途,长亭短驿间的稍稍驻足,细观长铭的写意印,并非为了博得世人眼球,而是刀与石撞击下的“文艺复兴”,迈出的是技进乎道的铿锵步履。虽然依旧前路迢迢,任重而道远,然眼前无山,心中却已有山。

事因难能,所以可贵。“经济与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俨然已将世界变成了地球村。浮华已经是现代生活的标签了!似乎这一标签与我们这撮儿搞古典艺术的人们愈来愈远。是我们冷落了大都市,还是大都市冷落了我们?我想也没有必要考证了。‘板凳要坐十年冷’,这种寂寞的可怕与尘俗的喧嚣可谓格格不入,如文人士大夫生在现代社会又待如何呢?殊不知,谁守住了寂寞就等同于成功啊!”

当刻刀的足尖,划破浮华世界的外衣,倾听长铭的陋室心声,难免生出时光如水、人生至道的况味。

在篆刻艺术上既有天分又不乏勤奋的长铭,不但从事艺术创作,而且在课徒教学中更多地进行深入的理论研究。

他师从韩焕峰、赵熊、曾翔、骆芃芃诸君,并请益于冯宝麟、洪亮、崔志强、李刚田、朱培尔、杨涛、李强、陈正国等先生,深知“篆刻艺术的格调高低主要表现在对古法汲取的个性与超然的气息两个重要方面”,在学理上不断对古玺印探颐索隐,终如春起之苗,日有成长,从“先秦古玺背景成因”“先秦古玺的文字结构与章法”“线条之美”“先秦印陶与陶玺”等方面缕述其精要,“量力守故辙”而多有自家心相,凸显出篆刻史上较难厘清的“史实死结”被解开后的豁然开朗之美,最终形成学术性专著《方寸乾坤:先秦古玺探微》,于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

冯宝麟为该书撰写的评论文章《心源开处有清波》中说:“长铭是站在东方传统文化的立场上,站在一个纯粹的篆刻家的立场上,以一个独立的艺术创作者的视角,审视和剖析有关古玺的发展源流、审美特征、风格嬗变轨迹,等等。正因为‘立场’的存在,他的视角是独特的,他的发现也是独特的。他没有因袭他人之说,也没有过多地参照前人的定论,更没有引用西方美学理论中那些高深拗口的词汇来为自己‘造势’,而是用最朴素的语言,用最实用的手法,大胆地推想,小心地求证,进而提出自己的见解。”

长铭的理论研究成果,让诸多占领“有利学术地形者”亦不敢小觑,其学术高度和格局,不啻其篆刻艺术创作实践中的一种有益延伸。

电影《追风筝的人》里有一段经典台词至今记忆犹新:“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追忆似水年华,并非只是要加重故土乡愁的滋味,更多地在于,经历了时间无尽磨损后,长铭的篆刻越发棱角鲜明。

而今,反思人生种种,长铭的篆刻艺术创作和理论研究,在新的语境和视域内,一定会另起一行,再次从故乡开始,就像第一次离家时一样。这便是长年异乡生活的背后,作为布衣知识分子的精神主导所在。

南宋爱国词人陆游曾作《临安春雨初霁》一诗,发出“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的感喟,长铭篆刻艺术中的一刀暖色,热烈如春,为“骑马客京华”的新文艺群体起草了生命中精彩的段落;同时,为传统回归,为文事腾蔚,为有一定文化水准的话语圈的形成做出了人文注脚,并总结出值得持久追寻的核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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