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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基旭:中国书法的现代语境-书法创作谈

2018年03月31日 22:47:002557人参与0

中国书法的现代语境

书法创作

崔基旭


    当今书坛的创新热潮丝毫不低于其它艺术门类。自“现代书法”正式树旗立山之后,“书法主义”、“黑色主义”,还有现代书法这个尚未完备的概念提出不久,又有人抬出的“后现代书法”……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我不愿评论这诸多提法是否合情人理,倒是欣赏酿成这些大波的弄潮儿的先知先觉,不知他们从哪一粒微尘中发现了如此大千世界。似乎背着沉重的传统十字架的中国书法,非经过这一番振作无法拉开“现代”的序幕。



    中国书法经历尚韵、尚法、尚意……的辉煌时期发展到今天,为世人树起了一个鲜明的仅属于东方文化大系的艺术形象,书法的“现代”,除了对传统的承接和延续外,应该有新的内涵。我们不能满足于“书法热”所造成的全国群体情绪的亢奋,也应该注意因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价值观念的混乱,更不能忽视在当前书学研究中某些无限量的超越。书法的现代语境要靠现代书法家和理论家去努力构建,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

    书坛画界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那就是“笔墨当随时代”。新的时代必然会产生与之相适应的笔墨,换句话说,时代改变了,艺术的形式和内容都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不是靠宣言,而应该有实实在在的内容。我们从没有什么宣言的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身上看到过文人画高层蜕变的成功,而在“现代”、“后现代”宣言之后所看到的只能是混乱。

    今天的艺术家总爱把现代艺术描绘得如何不同,而在西方现代艺术家眼里却把它简化了,“对我来说,现代艺术无外乎要表现我们这一代人的所思想 "①。这是对现代艺术的一句最简单明了的注释。艺术大师毕加索在谈现代风格时有这样一段话,“……即使你在反对一个运动,可你仍是这个运动的一部分……你逃脱不了你自己的那个时期,无论你站在赞成还是反对的立场上,你总是卷在里面。”同样,书法的现代也是自自然然的事,似乎不太需要诸如:

  “回归”、“创新”来进行导向,就像时代不能重复,书法也不可能重复一样。时代的更替直接影响到人们的整体审美趋向。现在戏剧界提倡京剧,把京剧称为国粹,从上到下轰轰烈烈,人们所看到的是,作为国粹的京剧已从国内众多的剧场中被挤了出来,成为街头巷尾中老年人的自娱。而现代歌舞却从剧场涌向体育场,让成千上万的观众为之激动。这就是现实,也许若干年后人们会回过头来去欣赏京剧,(产生隔代遗传现象)但现在不行,任何人为的导向都很难收到预期的效果。

    就书坛的现况而言,今天的学书者同前辈书家相比,知识结构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作为传统书法所必要的知识和修养已经不多,尽管有些书法家自称能文善诗,和前贤相较实难同日而语,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尽管有不少书法家和理论家发出呼吁,收效依然不大,因为知识和修养同样受到时代的选择和制约。


芥子园画谱


(图芥子园画谱)

    尤其是今天,西学日渐,各门艺术都面临新的挑战。中国的美术教育能从临摹《水浒叶子》、《芥子园画谱》,转过来去学习西方的素描和色彩学,书法是否也有可能从习惯的,由楷而行而草的学习方法中走出来?看来谁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国内的改革开放,给东西文化也提供了一个公开撞击的机会,这种撞击,对双方都产生巨大的影响。中国的艺术家倾慕西方艺术的五花八门,西方的艺术家也早把目光注视着东方。美国的美术理论家马克·托比说:“如果以前美国总是把行为方式盯着欧洲的话,那么今天应该采用这样一种态度,即东西兼顾(这里的西方指欧洲),不能对亚洲视而不见,因为东方的浪涛沉重拍打在美国的海岸上已为时不远。”对国内艺术家来说,似乎只感受到“西风”的强烈,因为众多的艺术家没有深人了解西方、站在西方的艺术立场上对东方艺术进行反身观照的机会。但是,如果静下心来就会发现,民族自律性极强的书法也在发生变化。且不说流行一时的“现代”、“主义”、“后现代”的作品,就是在“回归”倡导下的“传统”书法也同前人拉开了距离,因为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已经悄悄地渗透到现在书家的传统观念之中。



    中国书法迈向现代应该是很自然的事,但是要营建和完善书法的现代语境,并不轻松。中国有着仅属于自己的文明文化,有数千年的历史,这种厚厚的积淀足以使书法陷于两难境地。

    国人信奉朴素的元气自然论,崇尚“天人合一”,连文字也以这种理论为构成依据,这种形象思辨因素,从一发生就和西方哲学分道扬镰。为学为艺也大抵离不开这条主线,明代四大禅僧的德清禅师就说过,“为学有三要,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中国书画艺术正是在儒、道、释三家互补的哲学氛围中发展起来,把道作为最高的追索目标,这和长于理性思辨的西方艺术有着根本的不同。尽管现在的书家具备一定的科学知识和条分缕析的能力,要完成这一跨越仍然需要一段艰苦的跋涉。

    另外,中国长期的闭关自守也使国人养成经验主义的恶习。做事循规蹈矩,绝少离经叛道,稍有偏离亦能引起大哗。在中国书画史上,新与旧的争论和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石涛和尚在其画语录中也感叹:“古人未立法之先,不知古人法何法;古既立法之后,便不容今人出古法,千百年来遂使今人不能一出头地,冤哉!”立法、守法、破法,中国书法正是在这长期无尽无休的争论中得到发展。从尚韵、尚法到尚意,从崇尚中和美到傅山“四毋”的提出,时间经历了一千多年,对当前书学研究来说,不可能让我们再等上一千年,因为书法的现在就在眼下,书法的现代语境应该用包括成法在内的一切合用之法去取得。

    书法的传统程式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书法的现代应该是什么?确实令人关注。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西方油画的现代形式仍然是油画,其根本属性没有改变。中国书法的现代也应该是书法,不需要出现一个全新的概念,这等于给书法的现代追索规定了一个大方向。



    俄国抽象派大师康定斯基对现代绘画下过这样的定义:只有当形象真正还原成符号,艺术的现代才能成立。是否可以这样说,本来以符号形象出现的书法天生就具备了抽象的意义?这和写山像山,画水似水的现代书法确实是两码事,不过这两种取向的前途应该是十分清楚的。

    当然,“真正的现代艺术,不仅在内容上,而且在形式上都是新的,新的感受和旧的形式是合不到一起去的。新的感受只有出现在它自己的,从它的基础上有机地成长起来的形式中,而不是借用旧形式的时候,才能获得完备的意义。”②这里起码给我们提出了两个问题,那就是形式和内容。马克思也说:“任何领域的发展,不可能不否定自己以前的存在形式。”书法的现代是否也要首先解决形式问题?确实是个值得探讨的重要内容。

    仅就形式而言,大约可以归纳为笔墨形式和构成形式两大类。古人云:“用笔千古不易。”这句话多少可以证明前人对笔墨形式注意不多,自明人董其昌在书法中始用浓淡墨,书法的墨法问题才引起后人的注意。和“因时而异”的结字,因人而变的章法相比,笔墨形式基本上处于相对稳定状态。

    书法进人现代,一个突出的特征是,大批画人对书法领域的介人。这本来是个很正常的现象,书坛画界历来有“善画者必善书”的说法,以书法演画法,或以画法人书法的例子,屡见不鲜。问题的关键是,现在的画家或一些画家不通过“演”的过程,直接以画法为书法,使现代书法出现拖、拉、摆、搭、冲、印、描、划等新招法,这不能不说是大胆的尝试,尽管有些人对此视为异端邪道,它毕竟实际参与了对现代书法的构建。

    任何一门新艺术的产生,首先表现在对技法白耀黔,(笔墨自然也属于技法的范畴)一旦这种追求完备了,成了定式,这门艺术也就不再是新的艺术。新的艺术总是在不断探索中产生,总会不同程度地同传统产生背离。英国的美术理论家赫伯特·里德说:“传统概念上的含义已被另一种含义取代,从而在传统的定义行将消失,新的定义即将到来的更替时刻,一种令人震惊的效果产生了。”③现代书法家对技法的突破,首先表现在笔墨上,尽管现在对笔墨的追索还不成熟,总会慢慢成熟和完善起来,新的笔墨形式必然在现代书法中产生特殊的意义。

    书法的构成形式范畴比较宽泛,包括章法、结字乃至笔墨在内的诸多因素,这是最容易被人注目的敏感区域,时下人们通常所说的新,大都表现在这些方面。现在书法中结字的扭转错位,章法的分解组合都体现出现在人们对形式美的追求。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讲,表象的联想与转化,分解与重组是人们惟美心理的体现,它会超出一般的情与理的束缚,以达到自认为美的境界,这是对传统的最大背离。我们知道,在重质轻文的中国古典哲学中很难找出纯形式的东西来,而书法变革首先对形式提出了要求,这不能不归功于西方构成意识的介人,这是中国书法从观念上产生的一次革命。



    康定斯基的《白线》系列是形象还原成符号的典型例子,中国书法是以一定的内容组织起来的符号,人们称康氏的作品为现代派绘画,而中国的书法则被称为传统,原因何在?笔者认为这是一个时序上的错位。仅就文字而言,无论东方西方都是从符号—象形—符号,这一段东西没有太大的差异。关键是后一段,中国文字还原成符号仍然带有一定的表情表意功能,西方文字虽然最后也是以符号的形式出现,却带上了理性、序列性而变成纯符号,纯符号的域外文字没有构成书法艺术,只有中国文字产生了震撼古今中外的书法。可惜的是,中国书法数千年的历史使之成为传说,康氏对传统的背离却被推上了现代。这里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常与变。康氏的背离为变,中国书法的不变或小变为常,古人云:“易之道在于趋时,趋时则可以权矣……夫杨子之为我,墨子之兼受,当其时则弊。”不变而弊,这是困扰中国书法的症结所在。

    不少书家以自己的作品不同古人、不同今人,不同故我为能事,作为一个书法家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如果使书法的整体风貌发生变化,使之带上时代的表征,要有众多的不同去汇成大不同。这就需要现在的书法家和理论家进行多元多层面的探讨,而不是把探索的范围停留在表面的容易引起注意的几个方面。

    前面已经讲过,现代艺术就是要表现这一代人的所思所想。这句话也给我们揭示一个法门,那就是从我们自身去寻找突破口。我们惊叹西方艺术的多姿多彩,其实西方人在稳熟了已有的程式之后,也在从东方、非洲去寻找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不管如何找,最后总要通过自身的理解和消化才能形成属于自己的东西。慧恩禅师有这样一段法语,“道源非远,性海非遥,但向己求,莫从他觅,觅亦不得,得亦不真。”正是要告诫人们这一点。礼佛讲究“即心是佛”,书画信奉“内得心源”,能否使自己的艺术产生适合时代的变化,主要看一个艺术家切人点的选择。我们把谷文达的“文字”系列、徐冰的“天书”看作是对绘画传统的成功突破;现代书法家构成意识的增强是对书法观念的突破;时下流行的“现代”、“后现代”书作起码也是有效的尝试。艺术的切人点不同,所要解决的问题大体一致,最后都要经过完善和社会的承认。

    现在人们看到的仍然是庞大的传统延续型的书学队伍,我们切不可把这些看作守旧,这里面不乏试图从书法本体研究中寻找突破的高明之士。毕加索说,“艺术一旦失去和传统的联系,一旦随印象主义而来的那种解放,允许画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绘画也就完蛋了。”④笔者认为,艺术不能靠先砸烂一个“旧世界”再去开创“新世界”,而是以现代目光去审视传统、现在和未来。发生在身边的变化和变革,不一定都能给人以“俄迪普斯王”式的震撼,有些变化正在无声无息地进行。只要大家留心一下,就能发现这种变化的迹象,这同形式上的变化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这一变化包含形式在内的诸多变化因素。这是一种渐进渐变,最后达到突变的过程,“只有当最广泛的平凡灌注着最强烈的情感,一件伟大的超越所有派别和种类的艺术作品才能诞生”⑤。

    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大概不会像我们一样,存在中西两极互补的对应发展势头,中国书法的“现代”,也似乎比任何一门艺术的变革来得艰难。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探索还处在“过渡性的峡谷文化带”⑥,书法的现代形象仍然模糊。我相信,通过群体、个体,相类、相近、相反地竞相追求,形象会慢慢清晰起来,哪怕她的形象开始不一定理想,理想要靠我们慢慢去实现。


注:

①美国美术理论家杰克逊·波洛克语。

②(苏)普罗可菲耶夫。

③《现代绘画简史》。

④弗朗索瓦兹《大师与情人》。

⑤毕加索语。

⑥刘晓纯《解体与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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